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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

  俞蓮舟匆匆趕至蝴蝶谷時,只見儀仗扈從,前擁後簇,車乘相銜,旌旗招展,心中暗嘆來遲。未到近前,已有數隊禁衛持戟攔阻,俞蓮舟站定腳步,提氣高呼:“武當俞二求見!”禁衛聽俞蓮舟自報姓名,知來人與新帝關係匪淺,都停下來,排成圓形,將之圍在圈內。

  柱香時間,有內監快步前來,高聲宣召:“宣庶民俞蓮舟覲見!”俞蓮舟整了整衣冠,隨他走過重重儀仗,來到草廬之前。五行旗各掌旗使窄袖戎衣,紫花比甲,分統五方,屬下旗眾,衣分五色,甲冑全新,各執兵刃,莊嚴肅穆。入得廬內,除了一眾內侍女官,明教眾首領均在。范遙、冷謙、周顛、鐵冠道人張中各衣明教法服,楊逍、彭瑩玉緋袍玉帶展角,殷野王五章袞服,垂七旒冕。范遙身旁一個小小孩童,九章九旒,玄衣纁裳,與無忌衣著式樣相類,俞蓮舟認出,那是無忌收養的義子張潛光。各人垂首而立,噤若寒蟬。

  無忌怔怔地坐在桌前,眼圈微紅,冕垂五采玉珠十二旒,衣六章裳六章。俞蓮舟走到無忌跟前,低聲道:“無忌,我來了。”眾人俯首閉耳,不敢呼叱俞蓮舟犯諱不尊。無忌眼珠微微轉動,望向俞蓮舟。俞蓮舟心中一酸,道:“你……你還好麼?”無忌道:“我不好,你是來帶我走的麼?”屋內眾人一齊拜伏在地,道:“求陛下三思!”無忌毫不理會,道:“五行旗帶了一萬兵馬,御林禁衛又有一萬,在我眼裡,哼,這又算得了什麼!”楊逍彭瑩玉膝行而前,伏地垂淚,道:“萬千罪過,皆臣所為,求陛下體念天下蒼生,勿要再辭。”無忌冷冷的道:“我竟不知這世上有刀架脖子逼著做皇帝的。”

  俞蓮舟早看出無忌氣息滯澀,是被下毒封閉了內功的樣子。但無忌內力渾厚,早已諸邪不侵,如今竟然中毒被挾,可見明教為此費了多少心思。無忌抬頭望著俞蓮舟,道:“俞二伯,你自小就待我很好,求你帶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做他們的教主,也不要做什麼皇帝。”俞蓮舟強忍傷痛,道:“無忌,你——你能成就大業,我們大家都很為你高興。”無忌定定望著俞蓮舟,目光漸漸的自震驚轉為怨憤,又自怨憤轉為哀戚,撐著桌子緩緩站起身來,道:“原來……原來你和他們是一夥的,我……我恨你!”說到這裡,氣塞胸臆,一口氣轉不過來,竟自暈了過去,地下跪著的眾人一齊抬頭關切地望著無忌。俞蓮舟伸手在他背上推拿了一會,無忌悠悠醒轉,楊逍眉眼一動,張潛光走上前去,扶住無忌,道:“義父,你別生氣,坐下來,歇一歇。”

  無忌怒道:“你爹是卑鄙小人,你也要學他麼!”用力推開張潛光,張潛光不過五六歲小兒,如何擋得無忌這含恨一推,登登登倒退三步,拍的跌坐在地,眼中淚水滾來滾去,但他性子堅強,拼命忍住不哭出聲來。俞蓮舟抱起張潛光,柔聲道:“不哭,好孩子不哭。”無忌心痛之餘,恨意更增,順手執起桌上一隻黃銅小爐,用力向楊逍擲去,楊逍直挺挺跪著,不閃不避,任那銅爐擊中額頭,血流披面。

  無忌滿腔恨意頓消,欲要去瞧瞧楊逍傷勢,只是兩條腿猶似灌鉛,有千斤之重,無力行走,眼睜睜望著楊逍額頭鮮血,一滴滴落於地上,漸漸匯成一汪小泉。無忌長嘆一聲,閉上雙眼,澀然道:“罷了,罷了,起來吧,我允了。”屋內眾人喜盈於色,高呼萬歲,聲音遠遠傳了出去,只聽甲冑鏗鏘,山呼震地。

  眾人疾行趨前,各依身份回歸本位。張潛光掙扎著下地,向無忌和俞蓮舟磕了個頭,也退出屋外。無忌望著眾人離去的背影,悽然道:“天下萬物,最毒不過人心,千防萬防,內賊難防,這是他要教我的最後一件事。為了這帝位,大家互逞兇殺,死傷無數,韓林兒被害之後,不悔妹妹隨之自殺殉夫,我終不能坐視天下重歸於亂。”說到後來,聲已轉哽。俞蓮舟知道,無忌話中的“他”是指楊逍,楊逍之於無忌,如師如父,又是枕畔心上的人兒,這數十年間,藉著無忌的名頭,做了許多大違無忌本意之事,與彼相較,此刻不過牽連更大而已,無忌或有不滿,但以無忌性格,楊逍再狡言相欺,二人定不會大生嫌隙,再起波瀾。

  無忌長吸一口氣,平復心情,向著俞蓮舟稽首行禮,道:“俞二伯,自此官民殊途,相見難期,盼你們多加珍重。從今以後,世上再無張無忌這人。”數滴淚珠,落於塵土之中。

  俞蓮舟嚇了一跳,連忙扶起,道:“你怎可行此大禮,該是我給你行禮才對。”無忌悽然一笑,道:“不會再有人了。”抱了抱俞蓮舟,昂首而出,再不回顧。

  廬外百官匍伏,鴉雀無聲,俞蓮舟看著無忌單薄瘦弱的身影行至玉輅之前,孤身登上車駕。旌旗蔽日,鼓樂喧天,金瓜對對,甲仗森森,一路向北行去。

  俞蓮舟呆立良久,直至車馬絕塵,返身進入草廬,踱步一間間的房子走過。谷中的書卷針藥已隨御駕運走,但無忌日常所用的衣服巾帕、飲食器具都留了下來,俞蓮舟將之悉數收入無忌房中。臥室之內,紅燭淚盡,紅綠同心結繫著的兩個半匏仍仰覆在地,俞蓮舟將半匏合在一起,掛在床頭。床欄之上,爪痕仍新,俞蓮舟伸手撫過,想像無忌當時滿心歡喜,以為終身有托,轉瞬便身中劇毒,疼痛難熬的淒涼景況,淚水終於忍不住,一滴滴的流了下來。

  俞蓮舟在房中呆了一天一夜,次日日暮才有人前來敲門。俞蓮舟開門看時,卻是一個戎裝將軍。來人恭恭敬敬的道:“俞二俠,請用膳。”俞蓮舟道:“你們是這裡的守軍?”來人道:“好教俞二俠知曉,蝴蝶谷乃龍潛之地,所以特設了衛所戌守。末將即是此地衛指揮使。”俞蓮舟道:“這裡以後怎樣處置?”衛指揮使道:“這裡要建離宮,過幾天就有工匠過來了。”俞蓮舟默然半晌,道:“全都拆掉?”衛指揮使道:“不是,左相特意吩咐,陛下舊居及醫廬均保留不變。”俞蓮舟問道:“左相?可是楊逍?”衛指揮使道:“正是。”

  明教千百年來受盡壓迫,一直為人所不恥,自無忌出任教主以來,歷經數次天翻地覆的大變,不但成了中原武林之首,更克成大漢子孫中興的大業。只是所謂的天下大義,又暗藏了多少人的私心野念?到底是做江湖上的閒雲野鶴快活,還是君臨天下、拜相封侯更令人歡喜?蝴蝶谷隱居,是無忌僅有的安寧日子,楊逍狠心將之全部毀去,從今以後,無忌又能否再有人生之樂?

  俞蓮舟想起無忌臨去前的話語,問道:“是否已經議定新帝名諱?”衛指揮使道:“聽說奏請了一個‘人’字。”俞蓮舟訝然道:“人?”新君登位之後從請改名,是為免增加百姓避諱之苦,但“人”之一字,豈非牽涉更廣?衛指揮使道:“是武皇所書的上‘一’下‘生’之‘人’。”俞蓮舟忍不住出言譏笑,道:“楊逍想的好主意啊!”明教自武皇一朝傳入中原,楊逍擬的這一個字,追憶先賢,撫慰無忌,用字既僻,意又深,可實在難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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