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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戰場上橫刀立馬的烈陽,扶州戰後她曾隨軍隊來回奔涉於劍南道,高揚的馬蹄踏遍這內陸腹地每一寸土地。她當真不似普通女兒家,從小小的百夫長開始,一步一步踏著自己和同伴的鮮血,走到了副將的位置。

  有得必有失,當她正式成為李君城副將時,那一副本是清泉般的好嗓子,已經毀了。

  只是她渾不在意,或者說,這世上她在意的事或人,本就寥寥無幾。

  而等終於認識到那個人是自身今生再也無法觸及的冷月之後,寧珂恍然回頭,看向自己身後的血路,只覺空茫。

  龍門鎮一役後的兩個月,無疑是她人生之中最為難捱的時段。這兩個月里,她將心中那個影子生生挖出,割斷所有與之聯繫的記憶,直到最後留下鮮血淋漓的創口,供她自己藏於角落舔舐。

  風與月,或許是永恆都無法並肩的存在吧。

  一身藍甲的年輕女將持著槍,站在已收束有序的浩氣軍隊之前,看著南方崑崙的方向,片刻後笑出了聲。

  她的部屬們,都沉默地看著自己的主將於龍門風沙中放聲大笑,只是笑著笑著,本就沙啞的聲音更是乾澀,仿佛被風沙灌了喉。

  笑夠了,寧珂止了聲,轉過身來,再開口時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從容:“飛沙關龍門鎮皆下,此戰,辛苦弟兄們了。”

  “吾等,職責所在!”

  寧珂揚起唇,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側頭交代了一旁站著的秦蘇:“清點一下戰場吧。”

  不知是否是自己強迫自己將心思從李君城身上轉開的原因,將龍門荒漠的一切事宜都結束之後,她竟生出一絲解脫感來。

  但其實並非如此,這兩個月里沈朔已經被她派人“護送”回了東都,而李君城自那最後一戰受了傷後便一直臥病在床,有好些日子都曾岌岌可危。

  沒有他們倆分擔事務,她應該感覺到更加疲累的才對。

  李君城在榻上沉沉睡著,此前照顧著他的白髮女子替他把了把脈,隨即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她說道:“他脈象已穩,好好將養,也便可以慢慢恢復了。”

  “是麼,”寧珂突然覺得自己愈發心如止水,只是面上淡淡道:“勞煩姑娘了。”

  也或者不是心如止水,而是心如死灰。

  聞言,雲景拂看了她一眼,隨即淡笑了聲道:“你很驚訝?”

  寧珂只是別過眼看向昏睡著的李君城,冷笑道:“你覺得我不該驚訝?”

  白髮的苗疆姑娘只是看了眼自己的指尖,似乎是有心,又或者只是無意道:“別搞得自己像是為了某個人而活的樣子,到頭來,那人未必會記得你的名字。”

  寧珂驟然抬眼看她,眼中已經有了殺意:“哦?”

  雲景拂卻視而不見,淡笑道:“你難道不知道,在蘇涵與蘇瑤歌之前,葉問顏手底下有一號人,被稱為他‘最鋒利的一把劍’的故事麼?”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寧珂皺起眉,話音冷冷:“你們惡人谷的事,本將如何能門門皆清?”

  白髮女子聳聳肩,淡笑道:“好吧,那就當你不知道好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那把‘劍’,下場可不太好。”

  帳內氣氛一時僵住,寧珂不答話,雲景拂也沒有打算再說什麼。

  打破這一方沉默的,還是帳外的通報聲:“將軍,黑戈壁有信來。”

  “放著吧。”她淡淡答。

  帳外的聲音並未猶豫:“是急報。”

  寧珂眉眼一凝,旋即站起身來,皺眉看了雲景拂一眼,對方攤手,只是唇角帶笑。

  出了帳子,她一眼就瞧見秦蘇候在龍門的夜風中,當下挑了挑眉道:“這戰報再急,傳到這兒來我們也沒法立刻行動,怎麼連件披風都不穿?”

  秦蘇笑了一下,道:“是屬下思慮不周。”

  寧珂見他笑得坦然,一點也不似思慮不周的模樣。再一瞥他手上並無戰報,心頭一轉也便明白他是什麼心思了。

  但她沒有點破,只是揚揚眉道:“謊報軍情,該領何罰?”

  此話一出,秦蘇立刻斂容道:“是,屬下立刻去領罰。”

  寧珂一怔,隨即擺擺手,只輕聲道:“不過一句笑言,何必當真。”

  沒想到秦蘇的神色十分認真:“您是將軍,任何出口的話,都是一條命令。末將……不敢不遵號令。”

  “是麼,”寧珂忽然回頭看了一眼主帳,有些自嘲般笑起來,“你說的對。”

  也許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只是在紅塵的道路上碰巧遇見,相互扶持著走了一段路罷了。待到山遠水深時,該離開的,終究要分道揚鑣。

  於是她斂了臉上的那點笑意,只站定於夜風中,片刻後淡淡道:“傳令下去,準備拔營。”

  “是,可要等候新雨閣援兵到來?”

  “暫時不必,”寧珂抬起頭,望向崑崙的方向,“黑戈壁情勢尚且不穩,不必讓那頭的人過來了。何況我們連下兩大據點,士氣正銳,便該趁著這個好勢頭,前去攻一攻凜風堡。”

  她在這個冷冽徹骨的夜裡做下決定,第二日起當真開始發號施令下去,準備起了拔營相關事宜。

  秦蘇匯報李君城的狀況時,寧珂正埋首於那些源源不斷的戰報之中,聽聞“李將軍”三字時不免有些怔然。

  她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自嘲般笑道:“不必……再向我匯報了。”

  雖然說的是不必匯報,但秦蘇深知自己的這位主將內心所想,當即尋了一隊兵士,護送李君城離開龍門荒漠回返中原。

  李君城的身體畢竟受創過多,有幾處重傷甚至還是寧珂下的手。秦蘇知她定然會有所掛念,嘴上雖不說,但每日清晨,照例將李君城的消息匯報一份上去。

  寧珂看在眼裡,也不點破。

  送來的情報疊到第五十份時,寧珂終於看到信報之上的那句“安全抵達,勿念”。

  她笑了聲,忽而站起身,尋了一個盆,將這五十份信報一份一份用燭火點燃,而後丟進盆內。

  最後她看著它們被焚毀,剎那間竟覺心中鬆一口氣。

  她站起身,取了披風穿上,一邊沉聲道:“來人。”

  “在。”

  “取酒來。”

  帳外的聲音遲疑了一刻:“將軍?”

  “我說,”寧珂的聲音似乎有些啞,“取酒來,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

  她這般不平常,帳外的寧辛自然知道她心中激盪,當即默然片刻,便去取酒。本來浩氣盟軍隊中並沒有酒,但當初攻下龍門鎮後,似乎是秦蘇帶人去龍門客棧那頭買了些酒回來。

  寧珂知道是誰買的,也知道他為誰而買。因此她令寧辛去取酒之後,也便出了帳子。

  崑崙之地大雪紛飛。

  寧珂出了帳子,便見有人已提著酒候在一旁了。她挑挑眉,看向秦蘇手中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酒壺,只笑道:“崑崙嚴寒,不怕酒罈子都給凍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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