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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一個明擺著毫無危險的試探,有什麼好推諉的?但齊國宗室凋敝,宗室大臣寥寥幾人,又有外戚後勝被一舉擒拿的先例,誰也不敢出言催促,其他臣子更不敢多言,只純粹當熱鬧看。

  後來還是田單又發了話:“證明相國忠心的時候到了,請吧。”

  公西吾沉默許久,走到三位宮人面前,漆盤裡有平口的小木勺,但他並沒有用來沾酒試味,就近選了一杯便仰脖飲盡。

  眾人都驚訝地拉長了脖子,裴淵更是急得恨不能撲上來。齊王建全神貫注地盯著他,並沒有預料中七竅流血的驚悚場面,公西吾很平靜地抬手除下高冠,向他見了一禮:“王上既然不信任臣,臣縱然忠心又有何用?不如就此離開齊國。”說完轉頭緩緩出了殿門。

  大臣們立時又交頭接耳,齊王建驚駭地動彈不得,不對啊,明明三杯全是……

  莫非上天當真有靈,公西吾真的是被冤枉的?想到這裡,他竟然倉皇地站了起來就要去追人。

  田單扯住他衣袖,聲音壓得極低:“王上,這樣的機會不可能有第二次了,既然他已決意離開齊國,就由他去吧。”

  這句話里藏著分外幽深的意味,但齊王建心中只是過了一下,並沒有留意。

  他只是覺得慌張,這下在場的人都知道公西吾是被冤枉的了,他成就了一世美名,自己卻成了冤枉忠臣的昏君,豈不是要叫天下人恥笑?

  第102章修養一零一

  身在鄴城的易姜收到消息險些沒將桌案給掀了。

  公西吾讓她送信給秦國可以理解是一場推動,外面那些說是她出謀劃策要害他的傳言是怎麼回事?

  他曾說若有朝一日若自己成為一統的絆腳石便親手將自己移去,可從沒說過要借她的名義!

  她叫來無憂,吩咐聃虧和東郭淮立即動身。

  街道上人來人往,大家都在頌揚著齊相公西吾忠心不怕試煉的名號,一面又說著易夫人竟然企圖加害夫君的陰險。他博了個美名,倒將她至於不義之地。

  聃虧引來車馬時,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色:“夫人準備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回雲夢山!”

  公西吾悄然神隱,齊秦之間對峙局勢愈發明顯,大批的有志之士蜂擁至兩國,稷下學宮裡重新煥發生機,秦相呂不韋門前也立滿了等候選用的門客。

  裴淵在稷下學宮裡忙得腳不沾地,偶爾回神也是因為公西吾忽然離開齊國的事。

  他覺得不可思議,那晚忽然被叫入宮中,見識到那場鬧劇一般的試探,仿佛就是為了逼他離開一樣,現在他真的走了,沒人知道去了哪裡。

  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說不要就不要了,也真夠灑脫。裴淵心裡雖然替公西吾可惜,可又隱隱覺得自他離開後天下局勢又緊促了一些,有種被一隻手無形中調快了的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至於公西吾的封地,據說私下分給了旁人,如今齊王建已經叫田單去收回,少不得一場亂,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易姜又不知去向。

  裴淵亂七八糟想了一通,手下的竹簡沒有理整齊,反倒更亂了,乾脆一推,朝窗邊看去,少鳩正坐在那裡,已經發呆很久了,恐怕也在和他想著一樣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走過兩個年輕士子,邊走邊說著閒話。少鳩原本無神的雙眼忽而有了神采,竟然將身子大半探出了窗口。

  裴淵連忙上前捉住她胳膊:“你做什麼?小心翻出去。”

  少鳩愕然地轉過頭來:“你剛才聽到他們說的話沒有?”

  裴淵一怔:“沒有,他們說什麼了?”

  “他們說易夫人重歸雲夢山了。”

  “……”這下裴淵可算知道易姜人去了哪裡了。

  都已經入秋了,照理說公西吾就是用腳走也該走到雲夢山了,易姜心中雖氣,卻又不免擔憂。

  聃虧經常下山查探,也是一無所獲。原先知道她生氣,有意沒說,到了後來竟然反過頭來安慰她千萬不要擔心。

  易姜氣不打一處來:“依我看,他要麼是不想來,要麼就是沒臉來,如今博了個忠君的美名,只怕天下列國君主全都邀請著他去做官呢。”

  聃虧訕訕:“公子在齊國這麼多年說放下就放下了,豈會再去別國呢。”

  易姜怨氣未消,轉頭去督促無憂做功課了。

  無憂又長高了一個頭,現在大了一些,懂事了,那張臉也越來越像公西吾。好在性格沒有繼承父親,活潑的很,沒事就喜歡說說笑笑。易姜覺得這全是自己的功勞,要是成天跟著公西吾,遲早還是變成他那樣。

  這麼一想,愈發覺得此人可惡至極,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也不知道送個信來。

  深山之中最容易感受到四季變換,深秋一到寒意便有些明顯了。

  無憂正在長身體的時候,需要吃點魚肉雞蛋,但山里只有魚沒有雞。易姜以前哪裡會操持這些事情,現在卻不得不自己做,太陽出來的時候便下山去了。

  聃虧又忙著去找公西吾了,好幾天沒見人影,東郭淮要跟她下山,易姜特地留他守著無憂,自己一個人出了門。

  離開了繁忙的政務,她整個人都隨意起來,頭髮盤了盤就用簪子隨便一插,穿了厚實的彩絹曲裾,披了件披風,比起過往的一絲不苟大不相同。

  半貓著身子出了鬼谷那道狹窄的入口,大片的樹木撲入眼中,在這萬物凋敝的季節里依然頑強地透著綠,只不過綠的深沉,像是含著微微的墨色。

  腳下一層的枯葉,咯吱咯吱的響,沒走多遠,易姜猛地停下了腳步。

  狹窄的山道上立著個人,雪白的衣角上沾了枯葉,迎著秋陽在地上拉出一道淡薄的斜影。他枯站在那裡,神情似乎有些茫然,緩緩朝易姜這邊看了過來。

  易姜陡然就怒了,轉頭就走。

  “師妹。”

  公西吾低聲叫她,她腳下愈發快了一些。

  嗬,現在知道叫師妹了,之前敗壞她名聲的時候怎麼沒想著這一層啊。還知道回來呢!

  剛走到鬼谷的入口邊,身後忽然一聲輕響,是重物壓倒地上枯葉的聲音。易姜一愣,心中已感到不妙,轉頭看去,公西吾已經跌倒在地上,口中竟然溢出了血絲。

  她慌了神,兩步並做一步到了他跟前:“你怎麼了?”將他扶起來,發現他整個人都軟綿綿的,臉上煞白,先前竟然沒有注意。

  公西吾沒有答話,臉上怔怔的,眼神有些茫然。

  易姜心中猜到了些許,蹲下身拽著他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吃力地站起來往鬼谷中走。

  “你最好是裝的,否則我還是將你丟在這裡算了。”她咬著牙,壓住心裡的慌張。

  公西吾環在她肩頭的手動了動:“我就知道人都抵不住權勢誘惑,田單答應好的事,竟然最後關頭還是下了毒……”

  他說的不清不楚,易姜卻明白了。想必那試探的毒酒他跟田單早就約好會替換成無毒的,但田單臨了變卦了,肯定是放了三杯全有毒的。

  “我心有防範,沒有咽下全部,否則真要沒命了……”他好像反應變慢了許多,語速也十分緩慢:“為了醫治,我拖了很久,近來有些好轉才上路,總算到了……”

  易姜心中又氣又急,偏偏背著他過鬼谷入口時還得小心翼翼,防著他被擦著碰著,身上早已累出汗來,又怕他出事,故意罵道:“誰叫你暴露弱點給他的,活該!”

  公西吾沒有回應,她心中擔憂著,腳下便沒有顧及,踩在一處坑窪里腳一崴就朝前跌到了地上,手掌蹭地,火辣辣的疼。

  公西吾的腦袋無力地靠在她後頸邊,被這一摔滑到了地上,大約是被磕著了,悶哼了一聲,睜開眼看了一會兒才清楚是怎麼回事。他緩緩爬起來,伸手過來捉住易姜被蹭傷的手,拿在眼前看了又看,忽然低頭在傷口上舔了一下,抬頭問她:“疼麼?”

  易姜被他這舉動弄得下巴差點掉下來,一把捧住他臉,盯著他有些渙散的眼神仔細看著:“你是不是傻了?”

  公西吾也愣了一下,皺了皺眉:“我現在腦子不夠用,你多擔待。”

  難怪,總是一副茫然遲緩的模樣,恐怕先前在鬼谷外干站著就是在找入口,連這都忘了,真是腦子不夠用了。

  易姜咬了咬唇:“我當初那事還能說事出突然沒有辦法,你呢?一早要計劃的事情,就不能安排可信的人去做?”

  “哪有那麼多可信的人……”他搖了一下頭,臉色在陽光下白的近乎透明。

  要培養出完全可信的心腹豈是那麼容易的?這麼多年也就只有幾人,還都是壓著沒見光的,在救易姜的時候就早就折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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