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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清商只是看著他,一言不發。

  慕燕安覺得這是極好的,他一點都沒想過要害慕清商的性命,世上可以沒有任何人,但慕燕安不能沒有慕清商。反正師父從來沒怪過他,就算這次犯了錯,還有天長日久的時間來把隔閡填平。

  半晌,慕清商忽然笑了。

  慕燕安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笑,這個男人不僅被時光眷顧,笑起來更得天獨厚,只是今天笑得太難堪,蒼白疲倦如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莫名有些不安:“師父,你笑什麼?”

  “我笑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慕清商搖搖頭,“罷了,錯就是錯,如今多言無濟於事。你已經長大了,心機武學俱有所成,我……再教不得你什麼,就此放過吧。”

  慕燕安握緊手中劍,笑意凝固了:“師父,你要逐我出師門?”

  “我說了,是我之過,沒教好你。”慕清商疲憊地探口氣,“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一次是赫連家事,我無權置喙,今後的路……你自己且行且珍重吧,只是還得多言一句,為人處世若不給別人留餘地,也是不給自己留退路的,我不想看你山窮水盡那一日,更不想有一天……”

  “親手清理門戶,對嗎?”慕燕安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師父啊,你可還記得當年答應過我什麼?現在,你說要清理門戶?你想,殺我?”

  ——“師父,你是不是很厲害?”

  ——“保護你,應該夠了。”

  ——“那……你會一輩子保護我嗎?”

  ——“說不好,我只能保證……我死之前,你會活著。”

  昔年之言歷歷在耳,慕清商閉上眼,握劍的手緊了又松,慕燕安丟了手裏劍,卻握住他的手,抬起那把破雲橫在自己頸邊。

  “師父,我給你這個機會。”慕燕安笑著說,“你現在殺了我,一了百了,我保證你還能活著離開迷蹤嶺……就這一次機會,錯過就沒有了。”

  他嘴上這樣講,心裡嗤笑,目光與赫連沉遙遙一對,暗處弓箭手已悄然彎弓拉弦。

  慕燕安的話,半真半假。

  慕清商現在要他的命,他絕不反抗,因為這條命本來就是慕清商給的,他收回去,天經地義;

  但是他不會讓慕清商活著離開葬魂宮,不會容忍自己死後還有別人做慕清商的徒弟,死也一定要拉著慕清商一起。

  他滿眼都是期待,等著慕清商的選擇,把身家性命壓在這隻手上。

  慕清商終於動了,破雲劍往後一撤,他還沒鬆口氣,便見劍氣如虹,劃破了黎明將至的天空,向著他的脖頸封喉而至!

  慕燕安臉上的笑容消失在這剎那,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睛睜大了!

  一瞬間,十幾枝箭矢飛she而來,破雲在間不容髮之際忽然輪轉而回,盪開箭矢,卻仍有兩枝捉隙而來,一枝she穿慕清商右肩,一枝she中慕燕安左腿。

  他踉蹌跪地,卻猛然抬頭,一道帶著血色的白影在這一刻划過眼前,劍光灑落如雨,竟然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來。

  沒有人再敢阻攔。

  赫連沉把他扶起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就這麼放過了?”

  “怎麼會呢?”慕燕安的手指摳進了泥里,他看著自己那把染血的短劍,目光陰鷙得猶如地獄,“他既然沒殺我,就註定得跟我回來。”

  後來的事情如慕燕安所料那般。

  昔日人人推舉的破雲劍主淪為了天下不齒的瘋魔罪人,一枚金令挑起了異族與大楚的明流暗涌,曾經交友四海的人變成了武林公敵,而慕燕安一番唱作俱佳,成了“大義滅親”的英雄。

  他終於把慕清商逼上了絕路。

  慕燕安那天很高興,因為慕清商放在心裡的人與事幾乎都背叛了他,

  從此以後除了自己,慕清商一無所有。

  他只能跟他走了。

  做大俠有什麼好?講仁義有什麼?人這輩子短短數十載,管那麼多做什麼?生殺予奪,翻雲覆雨,誰擋了路便殺了誰,沒人敢對你說個“不”字,這才是快活!

  慕燕安心裡有那麼多妄想,他笑著走嚮慕清商,看著那人退無可退。

  他看到那雙暴露在面具外的眼睛染上濕意,他以為慕清商一定會跟他走。

  那麼高高在上的人,怎會捨得死呢?

  可他沒想到——

  “我做的任何事情,不為任何人、任何說法,只為讓自己活成堂堂正正的人。”

  話音還在耳畔,人卻已經消失在慕燕安眼前。

  那處高崖下面是無著絕壁,和一川湍急江河。

  慕清商頭也不回地跳了下去,慕燕安在那一瞬伸出手去,沒能抓住他,只拽住了破雲劍。

  劍刃切入血肉,手掌鮮血淋漓,可他恍若未覺,掙扎著爬到崖邊,看著那一道白影如折翼飛鳥,消失在蒼茫之間。

  他伸出手,什麼也沒抓住,只有風從指fèng穿過。

  慕燕安怔怔地,他看著深不見底的高崖,眼中好像吞進了萬丈黑暗,湮滅了所有的光。

  他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背後無數人歡呼雀躍,大喊著“魔頭伏誅”,還有人叫囂著下山搜查,不可放過活口,而慕燕安依然趴在崖邊,染血的破雲劍還被他握在手裡,劍刃好像和血肉長在了一起。

  慕燕安直勾勾地看著下面,可惜除了一片蒼茫,什麼也看不到。

  這高崖十死無生,更何況他受了那樣重的傷,就算僥倖沒在山石上摔得粉身碎骨,掉進大江里一樣是把一身血肉餵了魚蝦。

  可慕清商不該死的。

  ——不,慕清商是自己跳崖,與我何干?

  ——可他是被誰逼的?可他是不該死的!

  腦子裡七嘴八舌的聲音交雜,嗡嗡作響,他什麼都想不清楚,只能怔怔地往下看。

  直到晨曦微露,旭日東升。

  天上的太陽升起,可他的太陽隕落了,跟著那個人,一起掉下去了。

  十、

  三年之後,赫連御戴著白銀面具走在山道上,背上的破雲劍被他掛上一串骨風鈴,搖動的時候叮噹作響。

  自從那天之後,世上沒有了慕清商,也沒有了慕燕安。

  他重新變回了赫連御,人已長成弱冠男子,身量拔高不少,換上了一身白衣,把長發高高束起,攬鏡自照的時候,鏡子裡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已經死了三年的人。

  可惜當他拿下面具,露出妖冶邪肆的眉眼時,再多的清冷超凡都跌進了塵埃里,違和到諷刺的地步。

  “怎麼學都不像你,不好玩。”他無奈地搖搖頭,順手把鏡子給摔碎了。

  當下他在前面走得正好,忽然眼前一花,臉上便是一輕,料峭春風撲在臉上,微寒。

  清悅的女聲從頭頂傳來:“阿商,你怎麼又打扮成這……啊,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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