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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遙遙看向赫連釗。

  明明自己站在高處,可赫連釗依然有種被俯視的感覺,電光火石間,

  他終於想通了關鍵:“是、是他!他在拖延時間,快跑!”

  “跑?跑到哪兒去呢?”

  高牆上已經閃現密密麻麻的人影,個個都帶著血腥氣,彎弓搭箭,森冷寒光對準了台子上每一個人。

  慕燕安徒手扯開柵欄,從死人身上撿了件衣服披上,樣子狼狽不堪,行步時卻從容自在如勝券在握的帝王。

  他一步步踏上高台,血淋淋的手指捏住赫連釗的下巴,仔細看了一會兒,搖頭:“真難看啊。”

  “你……啊!”

  短促的話語戛然變成悽厲慘叫,那兩根手指忽然向上一遞,活活挖了赫連釗一隻眼珠子。

  帶血肉絲的眼珠落在地上,被慕燕安一腳碾壓著,他側耳聽了聽,似乎在聽這微不可聞的聲音。

  赫連釗倒在他腳下,捂著臉抽搐慘叫,慕燕安無趣地轉過頭,依然是看向那山門方向。

  烈火熊熊,可是火光萬丈里,沒映出他等待之人的影子。

  他伸出舌頭,細緻地舔掉手上的血跡,眼神幽深。

  ——師父,你既然不來,我就不等了。

  九、

  慕燕安再見慕清商,是在三天之後了。

  那一場大火早已熄滅,曾經盛極一時的赫連主家已經被葬魂宮吞併,不願降服的人統統被割了腦袋,在迷蹤嶺外的大樹上掛成長串,從遠處望去,好像是這些樹成了精,長出一張張扭曲可怕的人面。

  慕燕安換上了一身黑底暗紋的長袍,臉色蒼白無血,手指摩挲著那張銀雕面具,坐在上首的男人饒有興趣地開口:“一點也不擔心?”

  葬魂宮主,昔日赫連絕的侄子赫連沉,也是慕燕安這一年來真正的合作對象,如今計劃達成,皆大歡喜。

  但是慕燕安很清楚,一山不容二虎,對方不會讓自己逍遙多久,只是眼下不知對方底牌,誰也不肯先露白。

  赫連沉說的,是在今天黃昏時候回到迷蹤嶺的慕清商,那人一身血污風塵,狼狽得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破雲劍。他看到了嶺外密密麻麻的人頭,闖過了山中巡視的屬下,一路直奔赫連家故地,卻只看到滿目廢墟和遍地被火燒得無法辨認的殘屍。

  迷蹤嶺內發生如此巨變,罪魁禍首自然只能是葬魂宮。慕清商連喘口氣都沒有,單人一劍殺上宮門,只要他們交出赫連家的活口,從黃昏到半夜,至今還不退反進。

  “當然會,那可是我的好師父……”慕燕安坐直身體,“憑你手底下那些傢伙,滅了赫連家那群廢物不在話下,對付破雲劍,怎麼能不讓人擔心?”

  赫連沉覷著他的臉色:“那,你有辦法嗎?”

  “他要活口,我們就給。”慕燕安起身,“那八個活口給我,我帶他們去斷魂崖……見見我的好師父。”

  冷風呼嘯,慕燕安佯裝成被綁縛的模樣,和那八個婦孺跪在斷魂崖上,身邊的小孩兒嚇得渾身戰慄,可惜舌頭都被拔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慕清商闖上來的時候,守衛都被他殺氣所震懾,忍不住直往後退,就連埋伏好的暗客都險些現出了身形。

  他的目光急速掃過跪在地上的人,發現慕燕安之後,長長地鬆了口氣。

  慕燕安看著他,一身白衣都被血汗和塵土染得骯髒不堪,平日高整的髮髻早散下來了,被風拂起的時候露出一張面無血色的臉,眼眶血絲密布,儘是疲倦不堪。

  那隻握劍的手,虎口已經崩裂,卻依然握得很穩。

  赫連沉越眾而出,向他天花亂墜地說著什麼屁話,慕燕安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只聽見慕清商寒聲道:“赫連家內部之事,在下本不該插手,只是當年承赫連家主一情,今日當有還報,不能與宮主做這份人情。現在,請把人交我,否則只能讓宮主將命留下了。”

  一言不合,便起圍殺,慕清商一直在向這邊沖,最後終於到了慕燕安面前。

  他流了很多血,站得卻依然很穩,揮劍挑開九人的繩索,剛要轉身對慕燕安說句話,就被一個雙眼含淚的赫連家女子猛然撞開。

  來不及了。

  慕燕安的一劍從背後穿出她的胸口,血肉噴濺了滿手,卻猶有餘力,穿過了慕清商的身體。

  這一劍對於強弩之末的慕清商而言,無異是雪上加霜。他站得筆直的腿終於跪了地,右手以劍支身不倒,左手落入塵埃,死死摳起了一把泥沙。

  “你來晚了,師父。”他蹲下來,直視著慕清商的眼睛,“你這個時候來,有什麼用呢?”

  剩下七個孩子都還小,他們口不能言,淚水糊了滿是塵埃的臉,畏懼地聚在慕清商身邊。慕清商咳出一口血,勉強站了起來,看著他時目光閃動:“燕安……”

  “我把赫連釗活活燒成了灰,灑在這裡的每一處地方,師父你踩著他的骨灰,感覺如何?”慕燕安的手接過一把長劍,笑容溫柔,“師父,你既然走了,就不該回來。”

  慕清商抬手拭去唇角血跡,道:“我回來了,就一定要帶你們走。”

  “我們?”慕燕安指了指自己,大笑,“師父,你以為……我還會跟你走嗎?我好不容易拿下了赫連家,那些權勢地位唾手可得,扶搖直上指日可待,我為什麼要跟你走?至於他們……”

  頓了頓,慕燕安的手指一一點過這七個孩子,語氣輕鬆:“你可以試試,能不能從我手裡搶人。”

  言罷,他就動了,手起劍落,直斬一個孩子的頭,被慕清商抬劍架住,昔日的師徒,如今終於兵戎相向。

  一者為殺,一者為護,在這方寸之地騰挪輾轉,慕清商心有顧忌,慕燕安卻放手施展,到最後,已經力竭的慕清商終於鬆開了破雲。

  他多年未嘗一敗,如今輸給了自己親手教導的徒弟。

  七個小小的頭顱滾落在慕清商身邊,他整個人都在顫抖,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驚悸和憤怒,幾乎吞沒了他整個人。

  他的手指碰了碰猶有餘溫的屍身,顫聲問:“……稚子何辜,為什麼?”

  慕燕安湊在他耳邊輕聲道:“師父答應過要保赫連家一道血脈,我也不為難,那麼……留我一個,不是很好嗎?”

  慕清商推開了他,站起來,踉蹌了幾步。

  慕燕安從小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他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如今終於把這個人拉下神壇,胸中升起難以言喻的快慰和滿足,連帶之前久候不來的怨憎也沒了。可是當他托起慕清商傷痕累累的手,看著他空洞呆滯的眼神,萬般風儀毀於頃刻,那歡喜的感覺也沉澱成無法形容的複雜。

  一劍破雲開天地,千古一人已足矣。

  他贏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應該歡喜的,可是現在卻慢慢笑不出來了。

  “你既然來了,就別走了……師父,留下來,陪陪我。”慕燕安輕聲道,“這裡十面埋伏,你走不出去的,我……你對我仁至義盡,我不會再害你,你留下來,我還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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