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夏侯瀲把書合起來。

  他打開門,慢吞吞跨過門檻,眼前是一個小院子,空地上放了兩個水缸,裡面漂著幾株菡萏。這院子很熟悉,可他腦子糊裡糊塗,想不太起來了。一個小男孩兒在階下騎著木馬愣愣地望著他,鼻子裡流出一串亮晶晶的鼻涕。

  夏侯瀲蹲下來沖他招招手,「小娃娃,來,叔叔問你……」

  「娘!」那小孩兒大喊大叫地跑了出去,「夏侯叔叔醒了!他醒了!」

  這孩子長得有點兒寒磣,肯定不是沈玦的種。夏侯瀲默默地想。

  那孩子沒叫來大人,叫來兩個小孩兒,一群人風風火火跑進院子,最大的那個也才十二三歲的模樣,嚎啕大哭地撲上來。

  「夏侯叔叔!」

  夏侯瀲辨認了很久,猶豫地叫道:「妙禎?」

  「還有我,我是司徒弄玉!夏侯叔叔,你記不記得我?」另一個女孩兒湊過來。

  「記得記得,」夏侯瀲摸她的頭,「你娘好不好?去苗疆回來了麼?」

  「什麼呀?」玉姐兒眨巴著眼睛道,「我娘去年的去的苗疆,早回來了。」

  夏侯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敢情他聽見的話兒是去年的事兒了。夏侯瀲又問道:「督主呢?」

  「督主?」玉姐兒和妙禎面面相覷,妙禎道:「督主人在京城呢。」

  「咱們這是在哪兒,不在京城麼?」

  「不在呀!」玉姐兒說,「這裡是金陵。」

  夏侯瀲有些失落,沈玦上京去了,一時半會兒是見不到他了。

  「啊!」妙禎忽然道,「蓮香姨去買菜了,我忘記派人去告訴老爺夏侯叔醒了。」

  玉姐兒叫道:「那快去啊!」

  妙禎扭頭就跑,夏侯瀲望著伶仃的小院,那兩缸菡萏在風裡面搖搖曳曳,慢慢和記憶里的枯荷重疊。夏侯瀲忽然想到什麼,叫住妙禎,問道:「你說的老爺就是沈玦麼?」

  妙禎回過頭道:「那是老爺從前的名兒了,老爺現在叫謝驚瀾。」

  「所以這裡是……」夏侯瀲摸著門柱,黑漆映著他的面龐,「金陵謝府。」

  時光兜兜轉轉,好像畫了一個老大的圈,又回到了原點。風吹過小院,他仿佛看見昔日素衣白裳的少年坐在廊下埋頭苦讀,另一個麻布衣裳的少年蹲在他的腳邊鬥蟋蟀玩螞蚱。歲月在他們身側無盡地流淌,迢遙遠去。

  夏侯瀲心潮洶湧,眼眶微微有些濕,卻又笑了出來。

  「妙禎,老爺在哪裡,帶我去見他。」

  「好!」

  妙禎和玉姐兒拉著夏侯瀲從角門出去,巷子外面人聲鼎沸,叫賣的號子一浪高過一浪。玉姐兒嘰嘰喳喳說著這幾年的事情,距離雪山一戰已經過了三年,吸食極樂果的官員統統撤職,朔北的躑躅花焚燒殆盡。沈玦帶著昏迷不醒的夏侯瀲回了謝家老宅,朝廷准許了他的請辭,他恢復了謝驚瀾的本名。沈問行當上了司禮監掌印,小皇帝依舊玩物喪志,張昭的變法仍在推進,遼東的戰役兩年前結束,朝廷和土蠻達成協議,一切又步入正軌。

  妙禎說謝驚瀾昨兒剛剛校好了戴先生的書稿,拿去抱月樓和書肆老闆商量付梓刊行。這會兒剛剛晌午,應該還在用膳。

  他們蹲在抱月樓的牌坊邊上等,妙禎掏錢買了三個燒餅,三個人一人一個。等了很久很久,謝驚瀾也沒有出來,大約是商議遇到了難題。晌午的陽光在牌坊的浮雕上騰挪,變成下午的陽光。夏侯瀲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潮,眼皮上下打架,昏昏欲睡。

  玉姐兒和妙禎靠在大理石座上睡著了,夏侯瀲還撐著。後來又覺得口渴,回頭看抱月樓的門口,還是沒有謝驚瀾的影子,夏侯瀲去對街的一家鋪子裡討了碗水喝。那老闆人好,往裡頭加了薄荷葉子,味道沁人心脾。謝別之後出來,牌坊邊上站了一個人,正和玉姐兒和妙禎說著什麼。那個人穿了一身素,沒有穿妝花織金的蟒袍,也沒有玉石點綴的鸞帶,僅僅是一身素色雲錦,卸了滿身的矜貴與孤寒,卻依舊像天邊走下來的人,像他夢裡走出來的人。

  玉姐兒指了指他,那個人回過頭來,遙遙與他相望。

  他看見謝驚瀾眼裡的驚訝,像晚風掠開薄冰,一池春波溶溶而過。

  夏侯瀲笨拙地躲避川流不息的車馬和人潮,擠過舉著冰糖葫蘆串的商販,又繞過抱著小孩兒的男男女女。謝驚瀾站在牌坊底下望著他,陽光下他麥色臉龐上淌著汗,晶瑩得幾乎透明。那一刻所有的思念白蝶一般撲面而來,謝驚瀾把書稿交給妙禎,邁步走過去。夏侯瀲避開一個扛著扁擔的小販,轉過身,忽然落進了一個人的懷抱。

  心跳在那一瞬間忽然就停了。

  好像等待了一萬年那麼久,他終於和他再次相擁。

  「夏侯瀲,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

  「這次還走嗎?」

  「不走了。」

  一輩子都不走了。

  陽光變得燦爛無比,時間在那一刻無限延長,人潮和車馬在他們身邊來來去去化為虛影,仿佛流淌而去的歲月。他們彼此相擁,蒼茫的世界和無盡的時間在他們腳下延展開,只有他們,亘古不移。

  (正文完)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