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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爾後又似撫慰,低喃細語,“無論如何,只要你沒事就好。”

  但青青仿佛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與她,身雖緊貼,心卻相距遙遠,難以觸碰,“是不是我錯了?如果不是我樹敵太多,誰會害一個還沒有出生的孩子。”

  “不,不是,青青你聽我說……”

  “是我太不小心,我以為自己做到萬無一失,誰知仍是走漏了消息。可我不明白,這個孩子,他有什麼錯呢?他有什麼錯……”她已近乎崩潰的邊緣。

  “青青,我程皓然就此起誓,是誰下的毒手,程皓然有生之年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他的眼淚滾燙,一滴滴墜在她面頰,漸漸與她的化作了一團,齊齊流落枕邊。

  再後來她力竭,他亦心累,雙雙墜進此夜冗雜的悲傷里,成眠。

  這一夜睡得極不舒服,青青夢中總是不斷奔跑,從睽熙宮到公主府,從日出到日落,不停向前奔跑,精疲力竭。

  醒來時他在身旁,高大的身子扒著床邊睡著,衣衫不解,面容憔悴,下頜已生出許多淡青色的鬍渣,睡夢中也皺著眉頭,青青突然心疼起這個男人,她從不曾全拋一顆心對他,即便是最親密時,她對他,始終放不下戒心。

  青青這一輩子,大約永遠學不會如何全心全意愛一個人。

  她親吻他緊鎖的眉心,卻不知為何紅了雙眼。

  橫在腰上的手臂往內一收,他已醒來,微笑著看她。“你應該多休息。”

  青青彎起手肘,強撐著要起來,“你回去吧,窩在我這也不方便,我得起來,身上難受得很,叫人來換件衣裳。”

  “我來。”他略略活動一番,渾身都像生了鏽,咯吱咯吱地骨頭磨著骨頭,“你身上可還難受?”

  他伸了伸胳膊,從衣櫃裡抱出一大團女兒家的衣衫來扔在小圓桌上,一件一件的撿,還是看不明白,“這些個東西到底該是怎麼穿的?可憐我只在行脫,沒研究過怎麼套上。”

  青青忍住笑,略裝出幾分疲態來,程皓然看在眼裡,便不再故作輕鬆,兩人相互看著,卻又無話可說。

  他希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就當,就當做從不曾擁有,亦不在乎失去。

  “青青……”

  他欲開口,恰時萍兒已掀了帘子進來,後頭跟著兩個丫頭,前來伺候晨起洗漱。

  青青靠著床欄,“你先回去罷,我得淨身。”

  程皓然走近她,蹲下身來握她的手置於臉側,“我看著你用過藥再回去。”

  “你很累了。”

  他親吻她的手心,叮囑她,“一定要乖乖吃藥,早早地好起來。婚禮的事情大大小小都由著旁人來辦,你只需一門心思地養好身體就好。”

  青青輕笑,指尖輕點他額頭,“囉嗦。”

  他說:“青青,對不起,是我沒有將你保護周全。”

  青青沉默,唯以沉默相對。

  坤寧宮裡,程青嵐面對程皓然肅然鐵青的臉色,手足無措,“大哥這是什麼意思?”

  程皓然甩手坐在桌邊,一手捏著青玉酒杯,抬眼睨著她驚惶的神情,“我再問一句,昨天夜裡那碗燕窩是怎麼回事?你為何如此狠毒,連她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

  程青嵐卻是陡然間輕鬆起來,不屑道:“昨晚上鬧起來了?嘖嘖,真可惜,沒能親眼看看她捂著肚子呼天搶地的落魄樣,平日裡仗著有皇上太后護著,宮裡宮外可是一等一的囂張跋扈,這回總算吃到苦頭。怎麼?公主千歲哭著求著讓你來本宮這裡討公道?就為了她肚子裡的小孽種?”

  那句“小孽種”深深刺中他,程皓然眉間陰雲積聚,而程青嵐仍沉浸在勝利與殺戮的快樂之中,自顧自說下去,“大哥好生厲害,將那小賤人哄得千依百順,她怕是還以為尋到有情郎?哼,卻不知是顆被人用完就丟的棋子,不不不,破鞋!娼 婦都不如的東西!”

  砰地一聲,程皓然把桌子拍得震天響,程青嵐一驚,轉過臉來饒有興味地打量他,“怎麼?聽不下去了?大哥莫不是對那小娼婦動了真心?昨天夜裡也為了那孽種一頓子好哭?”

  程皓然扔了杯子,心底里壓著火,沉聲道:“八月她過府之後就是我的妻子,你的大嫂,你若再敢一聲聲地詆毀她,便不要怪我不顧兄妹之情!而你口中的小孽種,正是我程家血脈,是我未出世的孩子!”

  “原來你們早已是暗通款曲,我就說呢,那下作東西怎耐得住寂寞?定是開門迎客一般迎來送往的。好哥哥,你又怎知那孩子定是你的?說不定是守門的奴才、帶刀的侍衛,呵呵——哪天無意間路過的乞丐也說不定……”

  “你夠了沒有!他倏然起身,頎長的身軀立在她面前,無聲地壓迫,“堂堂一國之母,竟滿嘴髒污,傳了出去,又是你頭頂一條罪狀!”

  程青嵐望著他憤怒的眼,忽而生出幾許後怕,卻仍是強撐著頂回去,“怎麼?大哥要為了她同本宮翻臉?是你的又如何?是你的本宮不讓他活,他就別想出世!怪就怪他投胎時不長眼,落到子桑青青肚子裡,活該!”

  程皓然怒極反笑,手捏成拳,背在身後,步步迫近,逼得人喘不過氣來,“不錯,不錯,程青嵐,你好大的本事啊!要誰生就生,要誰死便死。但程青嵐,大哥明白告訴你,程家能將你捧上皇后的位置,也自然有辦法把你拉下馬。程家的女兒可不止你一個,比你會討皇上太后歡心的,多了去。翠翹不就比你做得好?肚子不爭氣,人便安分些,想著如何討好了皇上,趕緊地再懷一個,不然……不然這皇后位可是搖搖欲墜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嵐兒,若你再敢打她的主意,當心大哥數倍奉還。”

  言罷,即刻拂袖而去。唯留下怔忪的程青嵐在坤寧宮清冷的日光里,久久不語。

  午後時光總令人昏昏欲睡,青青靠在躺椅上喝茶吃杏子,聽地上跪著的小太監聲情並茂地學著坤寧宮裡一段爭執,唇上微微浮著笑,招呼萍兒好好打賞,又玩笑道:“好萍兒,這回立了大功,我定要替你尋個一等一的男人來配。”

  萍兒紅著臉說:“也虧得皇后上套。”

  青青捻著顆杏子塞進嘴裡,“自以為了不得,稱霸後宮,但真鬥起來,卻仍是小孩子心性,這般三兩下好戲便唱罷了?真真沒個趣味。”

  萍兒道:“殿下還有法子?”

  青青笑道:“皇后娘娘不是放了個小丫頭在咱府里麼?在她身上下的功夫也不少了,是時候拿出來用一用,不然倒真養閒人了,咱可沒皇后娘娘那般闊氣。”

  假象

  一切因何而起,一切又因何結束。

  歲月似流水無情,漸漸將殘剩的記憶都侵蝕殆盡。

  永康四年,或者是永康五年,青青突然間記不清了。她在水光瀲灩的亭台之間再度將他遇見。他穿一身銀灰的衫,舞榭歌台,青山綠水,萬物繁華,統統是他身後模糊隱約的背景。

  他提筆作畫,他低頭微笑,他的臉在青青眼裡分明還是少年時輪廓,乾淨卻又羸弱的白衣少年,馬蹄聲聲,衣袂蹁躚,看盡長安花。

  青青——千山萬水,她仿佛又聽見他略帶稚氣地任性地呼喚。

  驀然回首,已是百年身。

  時為八月,青青即將迎來她人生中的第二次婚禮。

  她已是千萬個小心,但凡進宮來,都要小心避過他。

  終究仍是躲不過,這一生狹路相逢。

  萍兒道:“公主,需繞開麼?”

  青青嘆口氣,無奈,“按禮也該請過安才成。走吧。”

  其實他早已瞧見她,在夏日蒼翠樹蔭里,她一身素白宮裝,簪一朵粉紅茉莉,僾然似碧糙間開出的細小花束,朦朦睡夢中,嬌羞綻放的美好。於他,淺笑低眉已是驚心動魄。

  青青,青青——你去了哪裡。

  白底繡鞋上用金線描了一汪蓮花。她踏上台階來,柔軟輕薄的裙邊徐徐在腳邊飄蕩。是一陣細不可聞的聲響,她腰上的鈴兒叮咚,仿佛掛一道山泉,泠泠伴風而唱。

  她屈膝行禮,她說了什麼,他聽不清,他只知曉她就在眼前,心一點點舒展開來,似荷塘中悄然開放的蓮花,花瓣一片片徐徐撥開,露出內里最柔軟最醜陋的心。

  衡逸沉默不語,青青便恭恭敬敬說告退。

  她又留給他背影,始終只是寂寥而決絕的背影而已。他提筆的手禁不住一抖,畫中人的眼角染了墨,像一顆永不乾涸的淚。

  翠翹站在一旁,不禁惋惜,“真是可惜了,這樣一副好畫。皇上還不知何時再能起興子為臣妾畫一幅。”

  按說她這話說得大膽,即便是有了瑕疵,卻仍是御筆親賜,豈容得她挑揀?但衡逸不過輕笑,怔怔望著拈花微笑的畫中人,低嘆:“這畫你不要也好,朕自個收著。”

  翠翹拉著他的手迭聲撒嬌,“誰說臣妾不要了?早早許了要給臣妾,皇上可不許食言。”

  青青越發地不自在,正欲離開,卻聽翠翹疑惑道:“皇上容臣妾斗膽說一句,這畫看著除了一雙眼睛,其他可真不像臣妾。倒是……倒是與公主像了個七八分。不如……皇上就將此畫贈與公主,如何?”

  翠翹一派天真地望著青青,反令她無所適從。她看一眼那畫,又匆匆撇開眼去,驚惶在心中蔓延,難以收束。

  衡逸卻不知從何處惹了怒氣,扔掉畫筆,冷聲道:“胡說八道。”

  翠翹一時委屈得不行,自她進宮起,皇上何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今日卻當著外人的面如此厲聲呵斥,令她情何以堪。她紅著眼睛,怔怔望他,等著他如往常低聲來哄,誰料他不過擺擺手,不耐道:“你且回去。”

  “皇上……”串珠似的眼淚墜下來,連青青都看得心疼。而衡逸抬頭吩咐小德子,“送程貴人回去。”

  翠翹不敢造次,萬分委屈地道一聲:“臣妾告退。”便乖乖跟著小德子往郁芳宮裡去。

  亭子裡一時少去許多人,荷塘邊小荷才露尖尖角,她能聽見露水從花瓣落進池水的聲音,明亮而清晰。

  青青說:“臣妾也告退了。”

  衡逸心中毛躁,盯著那副畫說:“程貴人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青青應承一聲,再等一等,他仍舊無言,便已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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