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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彥初問:“你是如何得知的?”

  “奴婢的大伯是郎中,前些天案例得了假回家去,正遇上大伯喝醉了酒,便說……說他為公主診過脈,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公主還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囑咐著千萬不能透露一個字。”

  程青嵐冷叱道:“真讓她弄出個孽種來!都已經兩個月,莫不是你的?”

  唐彥初滿臉不屑,只道:“奴才那時早已是殘漏之身,又何德何能令公主有孕?”

  “那是誰的種?”

  唐彥初疑道:“莫不是程將軍?”

  程青嵐聞言一笑,篤定道:“絕無可能。大哥娶她不過權宜之計,不然誰會稀罕這般殘花敗柳?再說,他與霜晚秋早年相識,情真意切的,應付霜晚秋還來不及呢,哪有功夫去理會她?”

  其實兩人心中早有了答案,但誰敢開口?

  程青嵐愈想愈覺得齷齪,憤然道:“絕計不能讓她帶著這孽種進我程家的門。”

  唐彥初卻是冷笑道:“若生出來真是個怪物便也罷了,但若是個平常孩子,若是個男孩,皇上千萬般地寵著她,難保不會做出什麼逆天的事。”

  “如何?還敢把她領進後宮裡來不成?”

  唐彥初搖搖頭,諱莫如深,“雖不能明明白白地入主後宮,但這宮裡頭偷梁換柱假鳳虛凰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到時候恐怕天下江山都要留給他們母子二人,若不早早決斷,只恐夜長夢多……”

  程青嵐面色發白,緊緊咬著唇,思量許久,終是下了決心,“不能留,決不能留!”

  轉眼便是小公主滿月之時,青青入得宮裡去,迎上程青嵐笑藏寒霜的面容,溫婉笑著說恭喜恭喜,拉著程青嵐親親熱熱地說了好一會話,席上亦是噓寒問暖,太后的冷嘲熱諷也統統替程青嵐擋過去,讓程皓然看在眼裡,只覺得青青為他改變許多,又乖巧又貼心,想念著,卻又不敢多看,只好低下頭兀自傻笑。

  宴後,女人們團著一塊兒說話,奶娘抱了小公主來,程青嵐仍是不大上心,太后也不理,只好青青抱了,在懷裡細聲細氣地哄著,還跟奶娘學著該如何抱才好,逗得小公主笑,青青便也跟著笑了起來,儘是母性的溫良,看得人心都暖了。

  程皓然遠遠望過來,胸中大動,只想這一時便衝過來把她抱進懷裡就好。

  宴散之時,程皓然從青青身旁經過,悄悄捏了捏她的手,青青便領會得,垂首微笑,瞧得他又是一陣心動,仿佛目睹優曇一朵,於午夜砰然盛放。

  是時,趁著人影交錯,萍兒悄然從背後走來,在青青耳邊細語,“查出來了,末尾那碗燕窩裡頭參了東西。”

  青青點頭,“殘羹收好了?”

  萍兒道:“公主放心。”

  青青滿意地笑,“小德子是他的人,約莫明天就會來坤寧宮暗地裡查這些東西,找個機會,不聲不響地遞進他手裡。”

  萍兒道:“人都已經安排好了。”

  青青玩笑道:“萍兒這般伶俐,到時不怕我捨不得放你嫁人,做一輩子老姑娘?”

  萍兒面薄,一跺腳便轉身去了。

  送了太后,青青便上馬車回府去。馬車上搖搖晃晃,才出宮門,突然車身一震,像是有重物砸落在車身,才想著挑開帘子一探究竟,便見一團黑色的人影竄進來,一轉眼,天旋地轉,已經落盡他強健溫暖的懷抱。

  瞧他笑嘻嘻的模樣,青青忍不住錘他一拳,微嗔道:“你這是做得什麼事?險些將我心都嚇出來。”

  “真的?我瞧瞧還在不在。”這人無賴,說話間就探進她衣襟來撫弄揉搓,青青的呼吸有些亂,卻還是定了定神,推他,“你別鬧,像什麼樣子!手挪開,程皓然……”

  他自然以為她說說而已,更是要低頭來吻她喋喋不休的兩瓣唇,卻被青青在半路上截住,那火熱的親吻便落在她手心,蘇蘇地癢著。青青面色有些冷,“不許再碰我。”

  程皓然有些委屈,瞧她那發怒的樣子也不敢再招惹下去,手卻不肯抽出來,在溫暖的衣衫里藏著,不輕不重地捏著她豐盈的辱 房,悶不吭氣,半晌才喃喃念道:“八月為何還不來?八月二十一我便迎你過門,看你到時還敢說不。”

  青青靠著他,安靜地笑,“過了門也不行。”

  程皓然著了急,忙問:“又聽了什麼話?竟想這個法子來罰我。”

  青青道:“真是不行,先前這幾個月得好好養著。”

  程皓然一愣,沒回過神來,“養什麼?你怎生又病了?”

  青青忍不住笑,罵道:“傻子。”

  “到底說的是什麼?”

  青青面上泛著紅,撇過臉來不看他,“還能是什麼?這段日子吃什麼吐什麼,快要折騰死我。跟他爹一個德性,就愛欺負我。”

  程皓然傻愣愣的,半晌驚覺,止不住地笑,停不下來,青青看不過眼去,伸手捏他的臉,他仍是不停地笑,連車夫聽得都覺背脊發寒。

  青青忍無可忍,“別笑了,再笑我可跳車了。”

  程皓然當了真,牢牢抓住她,又怕緊了,忙鬆開些,看了她好半天,才冒出一句,“真的?”

  青青推他,“算了,我騙你的。”

  程皓然大笑著將她抱進懷裡,狠狠親上一口,“瞧你那彆扭樣,真想咬一口來吃。青青,你剛才是說的,咱們有孩子了?是這個意思吧?”

  “你說呢?”青青望著他上揚的嘴角,突然忍不住掉了眼,嚇得他忙不迭地告饒,連姑奶奶都喊出來,惹她笑,捧著他的臉說,“傻瓜。”

  “青青……”他喚她。

  “嗯?”

  “多謝你。”

  “又說傻話。”

  青青紅著眼,突然覺得心上一抽一抽地疼,她越發地分不清了,再分不清了。卻更加害怕,恐懼著未來,不可捉摸的未來里,難以逆轉地失去。

  “回頭我得給咱們的兒子找個好名字……”程皓然在青青頭頂兀自說著,漸漸發覺懷裡的人兒微微發著顫,低頭來看,她已是面色蒼白,疼得滿臉是汗,他嚇得手足無措,抱著她不住問,青青這時只是抓著他說,“萬萬不能聲張,先回府去,回府再說……”

  她的身體滲出血來,紅艷艷燒痛了他的眼,他卻前所未有地無力,只能盼著馬車快點,再快點,他的青青,只求上天留下他的青青。

  大喜之後,大悲之前,這光景竟是生不如死。

  青青的指尖觸到他滾燙的淚,過往景象絢爛燃燒,血不是真的,懷孕不是真的,小產不是真的,甚至眼淚也不一定是真的,但,但這疼痛不假,它徐徐延綿隨同流動不息的血液,漫入每一處。

  分裂

  荷花墜露,一夜之間芬芳開遍。

  血的氣息在荷香中漸漸消弭淡去,只餘下烈焰似的顏色,若春日瘋長的芒糙,在他掌心灼灼燃燒。

  他心中前一刻翻滾地,噴涌的巨大喜悅正如身後墜落的夕陽,漸漸湮滅在黃昏暮色不能逆轉地淪陷中。

  青青的身體在他懷裡一點點輕軟,他甚至可以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一點一滴,一分一毫,流出她的身體,卻令他痛不欲生。

  可憐她至始至終安慰他,“你放心,我沒事。”

  方下車,程皓然便大喊著喚人去請大夫,恰時門口侍奉青青的丫鬟婆子一溜迎了上來,南珍嬤嬤嚇得白了臉,扶著人進去,忙說:“不必請人,公主早早請了大夫來住在府上,她可是……殿下可是千萬分的看重這個孩子……怎會……怎還是躲不過……”

  這話又讓程皓然心上一緊,險些要抱不住她——是他的錯,她今日所受之苦,皆是他的大意輕率所致,恨不得以身代之,恨不得以死謝罪。

  悶不透風的內堂中,大夫診了脈,連連搖頭嘆息,跟著身後三四丫鬟也捂著嘴抹眼淚。血流了一身,剛換下的梨花白裙裾上儘是贓物,一大片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紅刺傷了他的眼,他霎時驚恐,望著床榻上面無血色的青青,不住地往後退。

  他不相信,命運弄人,竟將她逼到這般地步。

  青青,青青,語笑嫣然的青青,沉默不言的青青,他心中,無法抹去的青青,此刻竟如死去一般,無聲無息。

  他聽見青青微弱的呻吟,隱約在郎中蒼老的聲線之後,“這是食了淡竹葉根哪!唉……孩子是保不住了,青姑娘的身子也需仔細調理個一年半載才好。待老夫開方子罷。”

  南珍嬤嬤連忙抹了抹眼淚,引老郎中去外間,“老身代小女青青謝過張大夫了。勞煩您老人家多日照看,老身感激不敬。”

  老郎中捋著鬍子,連連搖頭,嘆道:“青姑娘菩薩心腸的好人,竟會遇上這樣的傷心事,真是……那孩子的爹呢?幾時回來?這要讓他知道了,怕又是一番難過。”

  南珍嬤嬤為難地看了程皓然一眼,便又速速轉開眼去,敷衍了老郎中幾句,便領著他出了門。

  青青閉眼躺在晦暗不明的床帳之後,本事覺得難過,但瞧著她們一個個的,演得比她更精彩投入,便又覺著好笑,這事到此,已成了一半。

  正思慮著下一步棋該如何走,忽而身上一暖,是他坐在床沿,俯下身子將她環抱,他滾燙的胸膛貼著她的,在靜謐灰暗的空間裡,他的心跳如此清晰,一聲聲墜進她耳里,似戰鼓擂響,震耳欲聾。

  青青突然間搖擺不定,分不清究竟是對是錯。

  可嘆木已成舟,即便再回昨日,青青仍舊是如此選擇。

  “青青……”他喚她一聲,卻久久說不出話來,他醞釀許多句安慰,到此,都成無用。他望著她蒼白面容,千萬相思,竟是無語凝噎。

  青青遲疑許久,方才開口,卻是木訥地,痴痴問:“怎麼……就這麼沒有了?分明在馬車上我們還說得好好的……我記得……我記得你說要回去給孩子找個好名字……怎麼一轉眼……一轉眼就沒了……”

  她入戲太深,說到最後,已是肝腸寸斷,泣不成聲,仿佛當真有一團血肉教人生生剜去,餘下一塊血肉模糊的傷口,腐爛化膿,血流如注。

  他手臂不由得一緊,將她彌散著濃重血腥的汗濕的身體緊緊擁住,“眼下要緊的……是你的身體,其他……其他都不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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