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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我工作過很長一段時閒,手邊有點積蓄,所以暫時之間並無生活上的問題,但是,繼續留在日本的話,絕對比較危險。幸好當時日本已經有海外的殖民地,所以早在計畫之初,我就想過:如果計畫能順利進行,我就逃到中國大陸去躲起來。

  雖然我很掛念母親,可是我卻不能讓母親知道我沒有死的事情,因為她是個不會說謊的女人。我連母親都得隱瞞,總覺有點殘忍。但是萬一母親暴露真相,她所受到的痛苦,相信大於以為我已經死了。因此,我忍受著椎心刺骨的哀痛,離開了日本。

  說來幸運,我投宿在某個旅館時,認識了一個女服務生,她正好要舉家加入一個滿洲移民團;在我百般央求之下,她願意讓我加入他們家,一起到中國大陸。

  可是大陸並不是別人口中的天堂,土地雖然廣大,但是冬天氣溫卻常在零下四十度。

  做了一陣子的田裡工作後,我便去“北安”服務。當時實在不是一個女人單獨出來打天下的時代。不用說,日子極其艱辛,我不想浪費筆墨描述那些事情,只覺得那些是神對我的懲罰。我終於能夠體會母親當年所以沒有來滿洲的難處。

  敗戰後,我回到日本,一直住在九州。經過昭和二十年代,到了昭和三十年代,梅澤家的事件更加被吵得沸沸揚揚,我間接聽說保谷的母親由於命案的發生,獲得大筆遺產,這讓我非常滿足。昭和三十年左右,我理所當然地猜想母親一定會搬到京都,經營她夢想的皮包店。

  昭和三十八年的夏天,我終於忍耐不住,來到京都的嵯峨野,想見母親一面。孰料,從落柿舍到嵐山以及大覺寺、大澤地附近,我整整打聽兩天,都找不到母親的店。

  找不到母親,讓我非常氣餒,當時的心情真不是筆墨可以形容的。

  無可奈何之下,我便前往東京。但是東京完全變了,車輛數倍於過去,高速道路縱璜,到處可見和奧運有關的標語。

  到了東京,我最想看的地方是目黑。我從遠處眺望梅澤家的舊址,從建築基地的樹林縫隙,看到了一棟新起的大廈。

  第二個想去看看的地方,是駒澤的森林。之前我就聽說過,駒澤已經變成高爾夫球場了。想去駒澤的原因,是想再看看我喜歡的小河、原野,還有殺害父親時掩埋兇器的地方。但是,當我站在駒澤的土地上時,我非常的震驚。眼前儘是推土機、大卡車,根本看不到森林或小河。我沿著路走,在原本是小河的位置處,看到了許多大大的水泥管。該不會那些於泥管已經取代了小河,河水是從水泥管的中間流出去的吧?我當年埋兇器的地方,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我問路人,才知道這裡是明年奧運的競技場或運動公園的預定地。

  太陽很大,我雖然拿著洋傘,仍然覺得汗水直流。赤裸著上半身工作的男人們,在太陽底下奮鬥著。這和當日埋兇器的下雪夜晚,差別是何其大……

  離開駒澤,我去保谷。此時我已經想到,母親應該是不會離開保谷的。仔細想想,她現在的確實年齡,已有七十五了,昭和三十年左右,我以為她會在京都開店時,她也六十好幾,不可能在那個年紀還獨自開新店。認為她在京都開店,只是我一廂情願、自我滿足的想法。我實在太愚蠢了

  到了保谷一帶,往母親的店走去時,我的雙腳顫抖。前面轉個彎,就可以看見母親的店了,我所思念的母親,今天也像往日一樣,坐在她的店門口吧?

  轉彎了,但是沒有看見母親的身影。母親的房子髒亂又老舊,周圍的房子則是全變了。其他面對馬路的店家,店面都已換成鋁製的玻璃門,只有母親的房子,仍舊是黑黑髒髒木框玻璃門,顯得特別醒目。

  店前沒有擺香菸,母親好像已經不做生意了。我打開玻璃門打開,詢問:有人在嗎?一個中年女人走出來,我上前自我介紹,說是多惠的親戚,從大陸回來,想探望多惠。

  母親在裡面的房間睡著。她畢竟老了,完全像個病人。我坐在她旁邊。母女倆終於見面了。

  母親的眼睛差不多失明了,看不到我是誰,一直向我說謝謝。

  我淚流不斷。

  此時,我的心裡開始有了後悔的念頭,後悔自己犯下那麼重的罪。我想:我到底做了什麼呀?母親並沒有變得比較幸福呀!我錯了。

  一連幾天,我強忍悲情,向母親解釋,我就是時子。過了四、五天,母親總算弄清楚我是時子,喜極而泣,高興地叫著時子。不過母親已經不能了解我到底做了什麼事。

  我還能要求什麼?她能知道我是時子,我便心滿意足。

  第二年,東京舉行奧運,我為母親買了一架當時剛上市的彩色電視,其實母親視力幾乎等於零,什麼也看不見了。

  當時彩色電視相當稀罕,附近的人都來看。奧運開幕典禮那天,電視機播放五架噴射機在天空畫出奧運標誌的五個圓圈的鏡頭時,母親去世了。

  我想替母親做的事很多。到嵯峨野開店,是我為母親實現夢想,也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固然說過我有後悔的心情,但不是一般世俗的懺悔。既然自已做的事,是再三思考過的事,就不必後悔,否則一開始就不該做。我的心情,希望你會了解。

  在京都開店的日子裡,我認真回顧我的一生,覺得自己還不如一條蟲。和三個年輕的女孩子一起經營生意的日子,雖然平淡,但也有一些小小的樂趣。

  因此我下了一個賭注。對研究西洋占星術的你來說,我的一生或許可以從星座看出端倪。我於大正二年,三月二十一日,早上九點四十一分,在東京出生。

  象徵轉世、不吉、死的冥王星(Б),就在我的第一宮裡。我怪異,喜歡異常事物的個性,跟冥王星有關係。但是這裡又有金星(♀)、木星(Ч)及月亮(Э)形成幸運的大三角,表示我的運勢很強。我的計畫能夠順利完成,也許得助於這個幸運三角。

  而象徵子女及戀愛的第五官,與表示交友、願望的第十一宮,都很不好,所以我這一輩子,可以說是一個朋友也沒有,當然也沒有子女。

  若說我對人生有什麼願望的話,那並不是擁有金錢、房子、名聲,而是擁有一個真心相愛的男人。如果有這樣一個男人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一定會全心全意的為他過活,對別的事物不屑一顧。

  我一直住在嵯峨野,一心等待能夠破解那個命案的人出現在我眼前。我把自己的未來全部賭在他身上。現在想來,我的這個念頭實在可笑,但是到了中年以後,我就對我那個被命運封鎖的戀愛運死心,期待的並不是一個愛我的男人,而是能“找到我”的人。不管這個人是怎麼樣的人,能夠破解那個命案,一定是個聰明的人,一定可以讓我愛上他,就算對方是個有妻室的人,也沒有關係。而且,因為他握有我的把柄,我也只能給他絕對的自由,不會約束他。我相信這就是我的命運。

  時間過去,我一天天老了,或許真有那麼一個人出現在我面前,但是一定是一個比我年輕很多的人。我那個殺人計畫太完美了,使得我的賭注落空,這真是我人生的諷刺,我所期待的男人遲遲不能出現,這應該就是上蒼給我的最大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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