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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到了秋季,秋風一起,滿地落葉,天時漸涼,不適合再擺地攤賃小人兒書了,表哥跟白糖一數剩下的錢,足有一百多塊,在當時來講已經很可觀了,那時候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也不過幾十塊錢,不過小人兒書被翻看的次數太多,磨損缺失的情況非常嚴重,那些成套的書很容易就零散了,然而再想湊齊了卻是難於登天。那時也根本料想不到,這幾大箱子小人兒書留到如今,可真值了大錢了。當初小人兒書鼎盛時期,不乏美術大師手繪之作,極具收藏價值,當時幾毛錢一本的絕版連環畫,如果保存到現在品相較好,價格能拍到幾萬元,成套完整的就更值錢了。

  在連環畫收藏界備受追捧的一套小人兒書,是上海美術出版社的《三國演義》全套六十冊,擱現在能頂一套商品房。當年白糖就有這套書,六十集一本不少,他連50年代繪畫大師“南顧北劉”的作品都有。可是為了賺點小錢,把這些小人兒書統統糟蹋了,丟的丟,殘的殘,加上白糖自己也不再上心了,導致最後一本也沒保存下來。

  不過收藏熱也就是最近這幾年的事,那時候並不覺得心疼,表哥擺攤租賃小人兒書賺錢的那個夏天,卻遇上一件挺可怕的事,當然也跟他撿來的東西有關。

  那天天氣很熱,表哥和白糖倆人,同往常一樣在路口擺攤,天黑後雖然有路燈,但蚊子也跟著出來了,因此他們都在吃晚飯之前收攤,表哥這人眼尖,不當飛行員都可惜了。那次收攤的時候,瞥見地上有個掛墜兒,撿起來撲落塵土仔細一看,是個拿根紅絨繩穿著的老銅錢。肯定是誰不小心掉在這的,路口這地方一天到晚人來人往,沒處找失主去,表哥也沒有雷鋒同志那麼高的覺悟,他覺得這小掛墜好看,是個玩意兒,順手就給揣兜里了。

  表哥當時沒想太多,而且撿來的東西,也不知道好壞,所以誰都沒告訴。收攤回到家洗臉吃晚飯,表舅和表舅媽照例嘮叨個沒完,埋怨他放著工人不當,卻擺攤租小人兒書,把家裡的臉都丟光了,表哥早聽得習以為常了,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從來也不拿這些話當回事。當天累了就沒出去玩,吃過飯到院子裡乘了會兒涼,跟一群狐朋狗友扯閒篇,還把那紅線繩串的銅錢拿出來掛在自己脖子上顯擺,大夥都說這銅錢是個護身符,而且這枚銅錢上的字太古了,誰都認不出來,說不定挺值錢的,表哥聽了很高興,可夜裡睡覺卻發了一場噩夢。

  那天晚上,表哥夢到自己在屋子裡上吊,脖子讓麻繩勒住,憋得喘不過氣,驚醒過來已出了一身冷汗,最奇怪的是接連不斷,每天半夜都做同樣的夢,表哥隱隱想到噩夢也許和撿來的老錢兒有關,不敢再往脖子上掛了,想扔又有點捨不得。

  第29節:表哥撿到的寶物(6)

  白糖的爺爺在舊社會做過老道,又開過當鋪,是個懂眼的人,“文革”時為這事沒少挨整,表哥拿著那枚老錢兒去找白糖的爺爺,請他老人家給瞧瞧是怎麼回事。

  白糖的爺爺並不隱瞞,他對表哥實話實說。早年間當老道給人算命做法,只是在江湖上混口飯吃,沒什麼真本事,但這老爺子眼力還是有的。一看表哥撿來的老錢兒,就說這玩意兒根本不是掛脖子上的東西,沒有人敢在脖子上掛銅錢,凡是有這麼幹的,必定是不懂事自找倒霉的棒槌。老錢兒在解放前有壓制的意味,因為上面鑄著官字兒,死人裝棺材入土之前,通常在嘴裡放上一枚銅錢,那叫“壓口錢”。

  再往早,人們穿的衣服寬袍大袖,下擺很長,讓風一吹就起來,行動不太方便,因此發明了一些壓衣服的東西,平時拴在腰帶上,不僅是個裝飾,也起到壓住衣服下擺的作用。壓衣的東西有很多種,玉佩是其中一種,但玉器不是誰都帶得起的,漢代以前平民百姓佩戴玉器還觸犯法律,所以有人用小刀替代,喚作“壓衣刀”。《水滸》里有段書是“宋公明怒殺閻婆惜”,宋江用的兇器便是壓衣刀,俗話說“寸鐵為凶”,將匕首之類開了刃的壓衣刀帶在身上,在很多時候都是犯忌的舉動,所以最常見也是最普遍的方法,是在腰間掛一枚銅錢壓衣。

  根據白糖的爺爺猜測,表哥撿來的這枚老錢兒,多半是哪個吊死鬼身上帶的東西,不知為何留到現在,把它掛在脖子上,夜裡能不發噩夢嗎?這玩意兒值不值錢很不好說,留在家裡卻容易招災引禍,趁早扔了才是。

  表哥聽完這番話,心裡不免害怕,不過他也不完全相信,掂量來掂量去,一直沒捨得扔,要說這事也邪門了,自打老錢兒離了身,再沒做過那種噩夢,後來經過拆遷搬家,這枚讓人做噩夢的老錢兒就此下落不明,不知遺失到什麼地方去了。

  表哥在我表舅眼裡,始終是個沒出息的待業青年,但在我看來,表哥是個挺能折騰的人,從小膽子就大,敢做敢闖,向來不肯循規蹈矩。

  舉個例子,以前有種關於耳蠶的傳說,說“耳蠶”那是叫白了,也有稱耳屎或耳垢的,總之就是耳朵里的穢物,據說正常人吃了這玩意兒,立刻就能變成傻子。

  大人經常這麼告訴小孩,說是胡同里那個老傻子,即是小時候誤吃耳蠶造成的,這種事有沒有依據,則是完全無從考證,反正大夥都這麼傳,漸漸都信以為真了。也許真有這麼回事,也許只是嚇唬小孩,畢竟那東西不衛生,那年頭的孩子大都又淘又饞,什麼都敢往嘴裡放,所以拿這種話震唬著。

  表哥十五六歲的時候,跟胡同里的一群半大孩子打賭,說起吃耳蠶能變傻子的事,白糖當場從自己耳朵里掏出來一大塊耳蠶,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掏過耳朵,那耳朵里的東西可想而知。掏出來的這塊耳蠶,能有小指甲蓋那麼大,也不知道存了多少年了,黃里透綠,放在手裡給表哥看:“你敢不敢吃?”

  第30節:表哥撿到的寶物(7)

  表哥膽子再大也不敢嚼,全當是吃個螞蚱,捏起來扔到嘴裡,拿涼白開往下一送,氣不長出面不改色,也沒有變成傻子,徹底將吃耳蠶變傻子這個愚昧無知的說法給破了,震了整條胡同,還因為打賭贏了二十根小豆冰棍。

  表哥從小就經常幹這種事,拿表舅和表舅媽的話來講,淘得都出圈了,幹嘛嘛不行,吃嘛嘛沒夠,擱哪哪礙事。

  其實越是這種人越能成大事,漢高祖劉邦當年不也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按表哥的理解,在廠子裡找份工作,老老實實每天到點上班到點下班,颳風下雨不敢遲到,累死累活賺份工資,整日裡算計著柴米油鹽,將來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再教育孩子長大也這麼做,那才是真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堅決不能走這條路。

  表哥果然沒走那條路,他應該算是國內下海比較早的那批個體戶,只不過時運不佳,要不然早就發了,當然擺小人兒書攤撿到枚老錢兒,後來莫名其妙丟了,那倒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表哥撿到最厲害的一個寶物,還是在1985年,那件東西可說得上是空前絕後了。

  那一年白糖已經去廠里上班了,表哥又認識了一個新疆人,倆人合夥賣羊肉串。新疆那哥們兒手藝不錯,但只會說維語,地面也不熟,跟表哥合夥,倆人打了個爐子,就在街上烤羊肉串。那是天津最早的羊肉串,至少周圍的人在表哥擺攤之前,都沒嘗過這種西域風味。那會兒是兩毛錢一串,羊肉都拿自行車的車條穿著,不像現在都用竹籤子。爐架子後面放台單卡的破錄音機,喇叭都劈了,也不知從哪搞來一盤旋律詭異的磁帶,說是新疆的樂曲,但是放起來嗚哩哇啦,誰也聽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曲子。新疆人拿把破蒲扇,一會兒把羊肉串在炭火上翻來翻去地烤,一會兒捏起孜然辣椒麵往上撒,動作非常熟練,他一扇那炭就冒白煙,混合著烤肉的香氣,讓人離著半條街就能聞到。表哥則在那詭異的旋律下,嘟嚕著舌頭吆喝生意,什麼辣的不辣的,領導世界新cháo流的羊肉串,這買賣在當時來說可太火了,路過的男女老少沒有不留口水的,每天下午都圍著一幫人。

  那天有個外地男子,看模樣四十來歲,大概是到天津探親或出差,一聽口音就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因為北京人口甜,老北京話和普通話還不一樣,兒話音特別重。剛解放的時候,全國黨政軍機關都設在首都了,各個機關加上家屬不下百萬人,這些人大多來自五湖四海,口音是南腔北調,子女後代基本上都說普通話,但不是老北京的土話,只有四九城裡住了多少代的人,才說真正的老北京話。表哥家在北京有親戚,所以一聽口音就能聽出來。

  這位老北京走在半路上,也被表哥的羊肉串吸引過來,吃了兩塊錢的,吃完抹抹嘴,抬腳走了,卻把手裡拎的提包忘在原地了。表哥對這個人有印象,可等到晚上收攤,還沒見失主回來,他一琢磨:“這麼等也不是事,不如打開看看皮包里有什麼,要是有很多錢,那人家肯定也挺著急,就趕緊交給派出所,讓他們想辦法去聯繫失主,要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我就自行處置了,沒準只是些土特產之類的……”想到這把包打開,見那裡面除了七零八碎,以及一些證件票據之外,還有個很奇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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