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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沫若最擔心的事終究發生了,一九七六年一月九日傳來了周恩來總理逝世的噩耗,他卒然感到象有一根巨大的冰柱向他打來,整個身體都被壓住了,心兒凍住了,腦袋震呆了,一切思想活動都已停止,只有“總理死了,總理死了”的聲音在轟鳴。護理人員和秘書只見他坐在臨窗書桌後面的椅子上,痴呆呆的,他們喊他,搓他,揉他,全無反應,要想扶他站起來,也直不起腰,好不容易七手八腳把他扶起來了,他也不會行動。把他扶到床上躺下休息,好半天他才從完全木然的情況下漸漸甦醒過來。恩來走了,他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不!他是不會走的,……往事如煙雲一樣在沫若眼前浮蕩起來:在南昌起義的路上,是他熱情地接待了遭搶挨打的沫若;在莊嚴的黨旗下,是他介紹沫若參加了共產黨;在上海的白色恐怖下,是恩來冒著生命危險為沫若謀劃出路,毅然決定送他去日本;在武漢、長沙、重慶每次面臨艱難險阻時,又是恩來象一棵大樹一樣,庇護著三廳和文化工作委員會的同志們,把來自延安的甘露灑向他們的心頭;在建國後的許多難忘的日日夜夜裡,沫若曾無數次伴隨恩來一起出席國內外的重大會議,衝過了一道又一道險灘、礁石;在“文化大革命”的蹉跎歲月中,又是恩來為保護革命同志避免不必要的犧牲,絞盡了腦汁,榨乾了心血……沫若晃晃悠悠地從漫長的回憶中走回來。恩來啊,你為人太寬厚,一切只想等候、等候,可是你最後等候到的卻是自己的逝世,千百萬善良的人依舊沒能逃脫“劫難”,沫若感到自己的心在抽搐。然而,總理畢竟是偉大的,象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就此消逝的,他將永遠活在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心中。沫若胸中詩潮在澎湃,他要求醫務人員重又將他扶到書桌旁,含著滿眶的熱淚和一腔的愛與憎,用顫抖得幾乎寫不成形的手,歪歪斜斜地寫下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字句。

  第二天沫若不聽任何人的勸阻,無論如何也要去向恩來的遺體告別。他步履艱難,勉強由人們攙扶著,向恩來行了鞠躬禮。他雙眼緊盯著恩來的臉龐,想要看得再清楚些,但昏花的老眼今日格外迷離;他想跟穎超說上幾句知心的安慰話,但乾澀的嘴唇徒然開合,發不出一點聲音。沒關係,戰友們的心是相通的,此時無聲勝有聲。只是見到江青、張春橋一夥在恩來遺體告別會上的醜態,令他氣得肺都要炸了。回醫院後,他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只得把無盡的哀思熔鑄成詩句,幾經斟酌,十三日寫下了七律一首:

  革命前驅輔弼才,巨星隱翳五洲哀。

  奔騰淚浪滔滔涌,弔唁人濤滾滾來。

  盛德在民長不沒,豐功垂世久彌恢。

  忠誠與日同輝耀,天不能死地難埋。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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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沫若詩詞選·悼念周總理》

  沫若知道這樣的詩在當時是不能發表的,因為家屬、秘書、醫務人員已給他帶來種種個人氣憤的消息:“四人幫”不允許老百姓開紀念總理的追悼會,甚至不允許刊載悼念文章,卻以大批判文章充斥了報紙的版面!不過沒有關係,“盛德在民長不沒”,醜類們的倒行逆施只會更加暴露他們自己,有助於擦亮人民的眼睛。

  十五日下午,沫若抱病參加了周恩來總理追悼大會。他是坐著輪椅被推進紀念的靈堂的,到該站起來的時候,兩條腿一點沒有力,兩位同志左右挾著他都站不起來,沫若急得一身大汗,他咬著牙命令自己:“站起來,必須站起來,我一定要站著向恩來致哀!”是的,他要讓全國人民看一看,他也要向“四人幫”顯示一下:恩來是離開了人世,但他的戰友們還挺立著,並沒有倒下。他使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掙扎著站了起來,並昂然將彎曲的腰儘量地挺直,向最敬愛的戰友致以最後的敬意!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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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張穎:《領導·戰友·知音》:1980年1月27日《光明日報》。

  自從恩來逝世後,誰也不敢在沫若面前提起總理的名字,一提起,他悲痛之情就難以抑制。這沉重的打擊使他的病體又出現第三次危機,好不容易度過了難關,可是再也不可能康復如前了。這年的五月一日,他身體稍有好轉,便參加了慶祝活動,與首都群眾、各國朋友一起遊園聯歡。這也是鑑於以往的經驗教訓,怕不參加這樣的活動,謠諑會再蜂起。八十多歲高齡的朱德也參加了這次慶祝活動。誰知僅僅相隔兩個月,平日相當健康的朱老總竟染上重病,不幸於七月六日溘然與世長辭。沫若回想起北伐途中在南昌朱德家,他連夜趕寫了檄文《請看今日之蔣介石》;抗戰初期在武漢他與匆匆從華北前線飛來的朱德促膝談心;一九三九年返故鄉,他在凌雲山爾雅台上曾賦就懷念朱德的詩篇。往事歷歷在目,而轉瞬間友人又已成古人,現在沫若能做到的,也僅僅是前往醫院,與永別的戰友見上最後一面。能瞻仰到遺體的象范文瀾、陳毅、周恩來、朱德等還算是令人欣慰的,還有多少朋友連看上一面都不可能……這一幕幕的慘劇實在不堪回首。

  沫若正在驚魂未定、余痛未消之際,九月九日毛主席又相繼去世了,這噩耗簡直令沫若難以置信。大半年之內,一根根擎天柱都折斷了,沫若一次又一次墮入悲痛的回憶之中。他實在不願回想也不敢回想,然而在一個個不眠之夜,他總還是不能自已地想起他在廣州林伯渠家中與毛澤東的第一次見面,在一九二七年北伐途中於武昌的分手,一九四五年在重慶國共和談他們重又歡聚,至於建國後兩人經常以詩詞酬答,相互改詩、論詩的情景,更永生難忘。毛澤東在一九四四年寫給沫若的信中曾激勵他研究太平軍的經驗,這件事他始終放在心上,也曾積累了一些資料準備著手撰述,但由於種種原因,研究計劃未能實現,沫若想起來就感到是一大遺憾,至今未能完成主席的囑託。①如今主席逝世了,自己又病倒在床,看來這輩子也難完成這個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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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於立群:《難忘的往事》,1978年1月1日《人民日報》。

  懷著對中國前途的憂慮和對毛澤東逝世的巨大悲慟,沫若不僅抱病瞻仰了主席的遺容,而且勉力參加守靈。望著安詳地躺在鮮花松柏叢中、身上覆蓋著黨旗的毛澤東,沫若似乎難以相信主席大腦已中輟了對中國革命的思考,從今以後,中國革命將依靠誰?靠每一個中國人!想到這兒,不管兩腿顫抖得多麼厲害,不管渾身多麼鬆軟無力,他不斷地咬著牙鞭策自己:站一會兒,再站一會兒,作為一個中國共產黨黨員,我要挺得住啊!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八日,沫若登上天安門,參加毛澤東同志的追悼大會,隨著莊嚴的哀樂聲,他在心中醞釀了兩首《悼念毛主席》的詩,其中一首是這樣的:

  偉哉領袖萬民親,改地換天絕等倫。

  三座大山齊掃地,五星紅旗高入雲。

  反抗霸修防復辟,發揚馬列育新人。

  旰食宵衣躬盡瘁,英雄兒女淚盈巾。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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