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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宛長長嘆了一聲,自離開後,好像無時不刻不在嘆氣。

  似是到了雨季,近來總是落雨,此刻窗外又飄起細雨,代替未成說的淚。

  她誰都可以騙,唯獨騙不了自己。她喜歡浮宵,這個事實再毋庸置疑。

  可為什麼該明白的時候,不能明白。

  哪會有人捨得傷害喜歡的人。從前無知無覺,後來明白卻不得已。

  第二次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夜還很長,她該再睡一會兒,還有很多事要做。

  十數年的嬌寵縱容,無微不至的照顧教導,天上星也給摘來的溺容,到了她該還的時候。

  世人眼中奸人,卻是對她最好的人。

  無解悖論,對也好錯也罷,她的立場註定。

  想著這些事,朦朧睡去。第二日醒來,錯愕擦去眼角濕跡,已然忘記自己夢見了什麼。

  今日要去見一個人。

  男人將她安排在城郊一處宅子,人煙稀少,一應需求卻是全的,慣例似從前家中,家僕護院成群,一呼百應。

  就連擺設花植都似。

  好意惡意,流宛沒空去分辨,她根本不在意這個。已過去不少日子,再過幾日,便能直面天顏,也是一切結束時,不論成敗。心中沒有緊張,反正死得其所,只有些見不到一個人的遺憾,若她從此不在……便再沒機會回去尋她,便要失言,她會真正恨她。

  路過園中時,看到風大吹落一地眾人忙拾的落花,心中忽生不好預感。

  害怕失去原來是這種感受,惶惶不可終日。

  只好再快一點,結束這種心慌。

  乾脆戴上斗篷,棄車奪馬,勒緊韁繩,一人瀟颯而去。

  沿路陌生又熟悉。

  約摸一個時辰,遠遠距離停下,也是偏僻地方,周遭農田,田舍小屋。

  一個漢子正在田中鋤地,臉上碗大火灼傷疤,駭人至極,可卻同外貌不同,餘光見幾個孩子瘋跑,停住動作撐鋤回首喊道:“別摔著,去看看娘親在做什麼!”聲音沙啞粗獷,卻聽得出毫不衝突的溫和。

  流宛輕扯韁繩,騎著馬慢慢靠近。

  漢子似有預感般回首,見來人一震一怔,許久才訥訥回神喚道:“江小姐。”

  流宛下馬,向田舍內望了一眼,道:“孩子都幾歲了?”

  漢子無奈笑道:“兩個哥哥,一個么妹,最大的八歲了,混小子一個,老二六歲,么女三歲。”說完也向田舍內看了一眼,道:“寒舍簡陋,江小姐若不嫌棄的話,還請移步進去說話。”

  流宛點頭。

  漢子自覺牽過馬,小心避著田裡莊稼,一前一後引在阡陌上。

  將馬拴在石磨邊,漢子剛想回身說些什麼,便聽見熟悉的爽利聲音:“當家的,有客人來也不知給我知會一聲?”

  漢子回首久久看她,半晌,道:“孩兒她娘,你去把我上次捉的野雞宰殺了罷,是我不是,忘了跟你講會有客人來。你去罷,也帶著孩子,他們可喜歡那野雞毛。”

  女子有些奇怪,但也點點頭,招呼了流宛一聲,很快帶著孩子去了廚間,遠遠便能聽她呼道不要亂碰亂跑。

  漢子這才領著流宛進了中間主屋。

  給流宛倒了杯茶水,聊過些時候,嘆道:“自從大人去了……我便知終有這一日。當時聽得傳聞,我便一直在等江小姐,你也終究是來了。”不如說是,一直希冀著這日不要來。

  流宛不說此,轉而問道:“那年出來,便娶了妻嗎?”

  漢子立馬答道:“漂泊三年,還是回到這裡,遇見了她,才有幸娶了她。”

  流宛沉默良久,毫無預備地進入正題,問道:“你可能舍下?還願意麼?”

  漢子也沉默良久,道:“願是願,只是放不下。”

  流宛拿出早已備好的銀票,道:“我知無法彌補,此去兇險,必死無疑,我亦不想做個惡人,可此事任誰也不能獨善其身,我不能不做。”從她回來的那一刻開始。

  漢子搖搖頭,卻道:“不怪小姐,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若不是大人,我連這十一年的時光也不會有,現在只是到了要還回去的時候。”

  說著接過,簡直算做買命錢的銀票,妻兒這輩子的保障。

  流宛知這事成了,道:“三日後午時城門,會有人來接你,你會認得的。”說完猶豫了一下又道:“記得帶上腰牌。”

  漢子沉默點頭。

  流宛起身道:“我便不擾了,到時再會。”

  倏忽想起,鬼使神差地問道:“會後悔離開她嗎?”

  漢子無可奈何地笑道:“早知不該耽誤她。”還沒離開,他已經開始後悔,他其實根本不想離開,奈何恩情不得不報。

  流宛沉默了,莫名道:“她不會覺得後悔的。”胸口隱隱作痛。

  漢子道:“姑娘還是不要問了,我不想離開,我已經開始後悔。”

  流宛心中自嘲,面上笑著道別,走到門邊打開門,遇上端著菜過來的女子,女子怔愣片刻,詫異道:“客人這是去哪?”

  流宛重新戴上斗篷,笑道:“嫂子賢淑,可惜事急,不能嘗到嫂子手藝了,大哥有德甚幸,就請嫂子多多包容。”

  女子是個寡婦,本性賢淑,初任丈夫卻嫌她無趣,偷摸勾搭了十里八鄉有名的楊花,她還沒發現,那女子的丈夫卻發現了,將人打得半死,廢了人道,最後不知心疾還是傷重,病傷交加,當月便去了。後來女子一直未嫁,卻也從未有人能欺她,出了名的潑辣,只怕再遇不淑人。直到遇見了漢子,雖面貌可怖,卻不同半生所見男人粗糙,溫和知禮,也從不說什麼以夫為天,連點重活都不讓她做,待她如珍似寶,從不聽信他人閒言,甚至唯一嚴厲時,便是他人嚼口舌時。自從一拳揍昏了最愛對她說三道四污言穢語的原來婆家小叔子,再沒人敢說什麼。

  她從未聽說他有家人,也不曾猜測過他的來歷,今日突然來了個天仙似的姑娘,還把她支開,平日莫說殺雞,水都不讓她隨便沾,她本還吃醋擔憂,現在則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所措。

  然而還不等她反應過來,那人已跨馬離去。

  將復何及。

  第104章 督公

  午間陽光正烈,不是夏日悶熱,而是晚春涸燥。

  偶有一陣微風,便能吹得直教人心底痒痒。

  漢子提前來了,戴著粗糙面具,坐在路邊茶棚要碗涼茶,過路行人都難免多看他一眼,他卻全當沒看見,實則一直掃尋著。

  午時剛至,城門口便立了一個魁梧男人,卻也不多麼引人注目,至少沒有戴著面具的他引人注目。

  直到,漢子與他對視,看到他腰懸著的長刀。目光一凝,記憶中的血光似乎在這一剎涌到眼前。

  他終於明白了流宛的意思,為甚確定他會認出。

  他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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