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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閣樓上被王月香收拾得挺乾淨,小史幫夏明若舉著油燈,他四處張望,看見夏家祖宗們的牌位和畫像整整碼了兩面牆,感慨說:“好大一個家族,怎麼也姓夏的?”

  夏明若說:“巧合。”

  老黃輕手輕腳地跳上閣樓,對著排位喵喵數聲,歇一會兒,抓耳撓腮,又喵幾聲。小史覺得背脊發涼,忍不住又問:“老黃是不是在和人說話?”

  “老黃,別鬧!”夏明若呵斥,又鄙視小史說,“你也就和它一個水準。”

  兩人拿了雨具下來,大伙兒穿著停當剛走出門,夏明若就聽到有人喊他,回頭一看是個樣貌平平滿臉青春痘的小伙子。

  夏明若說:“王新,什麼事?”

  王新跑過來:“你們是要去那個什麼古墓吧?大姑讓我過來給你們帶路。”

  “不是古墓,是村落遺址。”領隊的李長生糾正,“謝謝你小伙子,耽誤你時間了。”

  王新看上去是個很內向的人,他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對老頭兒的客氣反而表現出不自在。

  一行十多人淋著大雨行為藝術到遺址處,發覺是個離河流只有數百步的高地,高出周圍地面三四米,高出河床約二十五米。高地頂上相當的平整,長滿了灌木與雜糙,從發現石器的情況看總面積大約在一萬平方米左右。山間的平地並不鮮見,要不是本地的文化館已經探明,誰也猜不著下面竟然有上萬年前的文化遺存。

  本地的縣文化館裡只有兩名工作人員,館長老王,五十多歲;館員小宋,二十出頭,都在考古隊裡。這兩人雖然沒能力發掘,但顯然還是有追求的,不但手工清理了許多植被,還在地上打了數百個木樁,一個個劃好了作業探方。李長生拍著一老一少的肩膀勉勵說“辛苦,辛苦”,那兩人便嘀嘀咕咕埋怨一幫官僚不支持文化事業,否則只要給五千塊錢的經費,光靠他們倆就能把遺址挖出來。聞言李長生的諸位學生便搶著和他們握手,說新時代考古工作者的虎狼精神實在是太感人了。

  雨越下越大,夏明若勸李長生說:“咱回去吧,等天晴了再來,反正遺址放在這兒也沒人偷。”

  李長生環顧四周,說:“背山面水,左拱右衛,這個地方倒真可能有古墓。”

  他只是隨口一說,誰也不知道後來竟成了事實。

  第二天依然是大雨如注,廣播裡說下午雨會停,誰知道非但不停,反而演變成了雷暴雨。從夏家宅院能隱約看見遺址平地,李長生就站在大門口翹首望了一天,生怕出什麼變故。夏修白神仙一般地喝茶,連說:“別擔心啦,水泡爛了挖起來還容易些。”

  李長生拉住王月香問她那邊會不會塌方,王月香也不敢保證,隔天一早兒就打發自己侄子去看。過了許久,王新回來說還真塌了一小塊,而且他還在河灘上撿到一樣奇怪的東西。眾人看見他手裡的青銅鏡,個個都像見了鬼似的號起來。

  “這是戰國的。”李長生舉著放大鏡一寸一寸細看,“你們看這個工藝叫做錯金銀,春秋中後期才出現,但這個鏡子的形制是戰國時期楚國的,叫做錯金銀風鳥雲雷紋銅鏡。本地古時屬越國,所以別小看這面鏡子,在那時候也是舶來品呢。”

  他把鏡子翻個面:“可惜有些鏽蝕,不過不嚴重,只需要專業處理下就可以。”

  夏修白在一邊雀躍地說:“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李長生遞給他,囑咐小心些。

  夏修白搶過鏡子,藉口找個光線好的地方便要一個人溜,夏明若跟上去低聲說:“怎麼?想掉包?”

  夏修白說:“幹嗎?小孩子別多問。”

  夏明若說:“爸你老實點兒,眾目睽睽的,人家老李還當你是文化人呢。”

  “胳膊肘往外拐。”夏修白沒好氣地說。

  “我這是為你好。”夏明若說,“這個逮住了要槍斃的,你又不是宇文驥那老光棍,你還有我媽和我呢。”

  他強行奪回銅鏡,塞給李長生,李長生說了句“不看啦?”便和學生們扎堆兒研究去了。足足過了一兩個鐘頭,他們才反應過來說荒郊野嶺怎麼會平白無故出現一面戰國銅鏡?那地方必定有古怪!於是急匆匆往那塊兒趕,到了以後發現除了邊緣一點兒塌方,沒有任何的異常。

  後來又想去搜底下的河灘,可是水太大了下不去,轉了無數圈也找不出銅鏡的來源。吃完午飯雨小了些,他們又把王新拽來,王新指著一片淤泥說就在那裡看見的鏡子,只露出半扇,顏色烏烏的,他還以為是鍋蓋。這半個月來大雨連綿,青麓河水位已經比往日高了不少,流量也比平常大,濁黃的河水打著捲兒朝下游奔去,聲勢之大,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李長生等人蹲在河邊,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還是夏明若細心,在高地上發現了一個雨水直往裡灌的小洞,直徑只有十多厘米,深藏在糙叢里。他們以洞口為圓心估計了個範圍,往下打洛陽鏟,沒打多久就發現了古墓的封土。

  於是一幫子學生又開始埋汰縣文化館那師徒倆,說什麼叫做真牛,真牛就是能找到地表下十米的新石器遺址,就是找不到地表下三米的戰國墓。

  大家問李長生該怎麼處理這戰國墓,李長生問老王:“你說呢?”

  王館長果斷地一個字:“挖!”

  李長生擺手說:“少安毋躁,考古這項工作一旦不慎重,就是實實在在的破壞活動。”他看見夏明若和小史還在河邊孜孜不倦地摸著,便招呼說:“快上來,水大,別被沖走了!”

  誰知那倆小子突然高喊:“還有!還有!”

  李長生問:“還有什麼?”

  兩人從水裡托出個電視機大小的東西喊:“不得了!這回是大件的!”

  眼見著天要黑,李長生指揮:“都上來!回茶場!東西帶著!”

  茶場經常停電,今天也不例外,王月香打著手電在門口等他們。

  眾人顧不得渾身透濕,也顧不上吃飯,迅速在油燈下圍成一圈。那東西分量不輕,但重的是它外面的那層硬殼,李長生動手刮開一角,發現裡面還封了蠟,把蠟再剝去,露出黑紅相間的表面,才知道原來是個漆器。

  夏修白在一旁攛掇說:“剝開看看,別捨不得了。”

  李長生難得答應了,親自眯著老眼操作了一個多鐘頭,大伙兒才有幸目睹戰國彩繪樂舞團漆虎形盒的廬山真面目。

  盒子剝出來只有茶缸大小,古人真是閒的,在它外面裹了一層又一層。

  既然是盒子,那就是能打開的。李長生小心翼翼地刮去蠟封,一手拿盒蓋,一手端盒身,微微用力揭開了一絲fèng。大伙兒都興奮不已,高高舉油燈照著,誰知那老頭兒往fèng里看了一眼,又突然把盒子蓋上了,而且還滿臉詭異的笑容。

  “怎麼了?”夏明若問。

  “有趣,有趣。”老頭兒說,“快拿蠟來把這盒子再封上!”

  “怎麼了呀老師?”大傢伙兒都急了。

  誰知老頭兒鐵了心要賣關子,一個勁兒要蠟。夏明若找了幾根蠟燭給他遞過去,老頭兒又親自動手把盒子封嚴實了,囑咐說:“你們千萬不要隨意打開,這是個很精巧也很危險的東西,非常有研究價值,最好的方法是維持原樣。”

  他招呼:“走吧走吧,快吃飯去,吃完洗洗睡,都不要亂好奇。”

  怎麼可能不好奇,夏明若他們後來陪著這盒子坐了半宿,一直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到了凌晨兩三點才被王月香強行趕去睡覺,王月香隨即把盒子和上回的銅鏡一起鎖進了茶場會計的保險柜。

  第二天一早兒,李長生宣布要去縣裡匯報情況,只帶上縣文化館館長老王,其餘人原地留守等他們回來。

  老李和老王這兩個人已經商量了一晚,老王的意思是立刻發掘戰國墓,而且是搶在新石器文化遺址之前發掘。因為根據現場情況,這個墓的暴露只是時間問題,說不定再連下幾天大雨,會連整個墓穴都一起坍塌了。再說因為前期的工作失誤,他也不知道具體有多少文物被沖入了青麓河,絕不能再給國家製造任何損失。

  李長生知道他說得有道理,但發掘古墓不是一兩個人就能拍板的,必須經過論證。

  時間緊迫,他們坐上每天只有一班的公共汽車往縣城去了。到了縣城,先去見主管文化的副縣長,副縣長很重視,帶著他們去見縣長。這個“文革”時期上位的縣長對古文化遺址不感興趣,一聽到有墓倒是挺高興,當即大筆一揮說:“挖去!”這麼輕率李長生不樂意了,往科學院打電話,院裡說:“給我等等!我們立刻聯繫省里,讓先派專家組下來。”後來他們就在縣城等專家組,再後來就不贅述了,還說茶場這邊。

  茶場裡的老會計快六十了,還深度近視,自從保險箱裡鎖進了兩個寶貝後,他吃不下睡不著,揣著保險箱鑰匙就像揣著塊烙鐵,坐立難安。王月香看不下去,說:“鑰匙拿來給我!”

  她是個女人家,有貴重東西總是鎖進五斗櫥,再鎖個房門,這也是農村人的習慣,防君子不防小人,所以只過了一夜鑰匙就被偷了。等大伙兒發現了去查看,保險箱倒是鎖得好好的,只是裡面的虎型漆盒和銅鏡不翼而飛。

  王月香嚇得一屁股蹲兒摔在地上,高喊著:“報案,快報案!”夏修白和夏明若帶著無奈又好笑的神氣看著她,說:“真報案?你不後悔?”

  王月香罵道:“你們父子倆真不是好東西,平時發發神經就算了,這時候還來開我的玩笑!”

  小史也十分慌張,問夏明若說:“怎麼?你們有線索?”

  夏明若說:“那還用問,如果不是王新拿的,我就跟我媽姓!”

  夏修白趕忙說我也跟我媽姓,我媽姓白,“白修白”這名字可真夠讓人羞愧半生的。

  王月香不相信:“王新挺好一孩子,不可能幹這事兒。”

  這時候,茶場工人都陸陸續續來上工了,王月香挨個兒問她們有沒有看見王新。其中有個婦女回答:“王新?六點多鐘我就在路上碰見他啦。他背著一個大旅行袋,我問他幹嗎去,他說是你讓他去縣裡買東西……出什麼事了?場長你臉色不太好啊?”

  王月香擺擺手,面色蒼白地坐下,滿頭的冷汗。老會計總覺得錯在自己,在一旁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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