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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貴靠著院門看了半日,笑道:“人俺先領走罷,你們說定了給俺們九老爺一個信兒,俺們連人帶賣身契一道再送來。”

  沖李愛月招招手道:“走罷。”李愛月沖曹秀才笑笑,扭到車邊,貼著來貴要他抱上車。來貴讓開兩步道:“規矩些,爺爺瞧不上你那張走兩步就掉粉的花臉。”

  李愛月氣惱,使汗巾捂著臉就是不肯上車,雇的車那車夫跳下來笑嘻嘻道:“李姐兒,俺抱你上去罷。”也不等她說話,打橫抱起丟到車上。李愛月摔痛了也不敢則聲,縮在車內一角想心思。來貴也不上車,騎著他那馬押車到城外會仙庵里,尋間空房叫她住下,道:“好生住著,俺等曹秀才家議定了再叫他來接你。”自有會仙庵的姑子替他看守。

  卻說曹秀才娘子回家,她娘家兄弟糾集了本家二十來個男子提著哨棒鋤頭來尋曹秀才說理,曹秀才挨了兩棍,拼命從人fèng里鑽出來一路小跑出城,問相識人家借了個騾子到小九莊上躲藏,他妻家舅子們實是嚇他。正主兒逃走,撂下幾句狠話也自散去。

  曹婆子實是捨不得買李愛月的那百來兩銀子,跟曹老闆說既是納不成,收下轉賣也使得。曹老闆道:“不受也罷,轉賣了將來人家說那婊子是俺曹家的女兒,俺家的孫女兒還許得著人家?”

  少時黃親家親自來勸說:“俺們是至親的兒女親家,就直說了罷。這一個繡江縣有幾個不是那個李姐兒的孤老,哪一個跟她不認得?攬在家中只怕女孩兒都叫她引誘壞了,可有誰家敢娶去做媳婦呢。”勸著曹老闆和曹婆子一道去請曹秀才娘子合孩子們回家。

  曹秀才娘子鄭重謝了黃親家。公公婆婆跟前行了禮,再無一句好話,板著臉帶著兒女回自己屋裡。曹婆子心裡不舍那一堆長了腿的銀子,牽了她家那個磨麵的驢一路疾走到莊上尋兒子。

  卻說小九看見跑丟了帽子的曹大舅狼狽模樣,極是快活。曹氏問得緣故,埋怨小九道:“好好兒的給俺哥尋妾做什麼?”

  小九忍著笑一本正經道:“大舅上回不是也好心替俺尋一個?俺曉得他抱怨俺不領他情呢,所以也尋了一個回敬他。”

  曹氏也有些惱她哥替她出納妾的主意,看小九模樣兒好像是耍,就不再理論,抱著孩子去廚下。到天黑時曹婆子也尋來,唧唧啾啾抱怨媳婦不曉得事,曹氏明白她娘實是捨不得那一注銀子,只不做聲,晚間睡下跟小九道:“你有那百來兩銀子買個唱的做弄他,不如再添一二十畝地。”

  小九笑道:“俺實是惱那個唱的,說俺五哥愛男風,所以合俺處的好。叫她做了你家人,也叫你哥跳幾日,也叫她到處宣揚俺和五哥到底如何。”

  曹氏紅了臉啐道:“這些個唱的都不是好東西,怪道五哥家請客從不用她們。只是俺哥要納妾他自是喜歡,白叫俺嫂子鬧心。”

  小九道:“那樣,叫你爹納了罷,你娘可是賢惠呢。”曹氏輕輕揪著小九的胳膊只是笑。

  第二日小九兩口子送曹婆子和曹秀才回家,命人帶了李愛月來,笑嘻嘻對曹婆子道:“這個唱的叫岳父大人收房也罷,俺五哥的心意也值一百來兩銀子,總不好雙手推出去。”

  曹秀才娘子看曹秀才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故意幫腔:“俺娘最是賢惠不過,也當做個樣子給俺們看看。”

  一家大小都看曹婆子,這納妾的事體到得曹婆子自家頭上,她就把賢惠丟到一邊,跳起來惱道:“不成!”

  連李愛月都捂著嘴笑起來,曹婆子方曉得是狄希陳與她女婿合起來頑,啐道:“頑也罷了,白花這們些銀子贖她做什麼?”

  李愛月故意倚到曹老闆身邊,替他捏肩,笑道:“俺是真心實事要服侍曹老太爺。”曹婆子在一旁磨得牙齒咯吱咯吱響。唬得曹老太爺連忙推開她道:“李姐兒休鬧,不是耍處。”

  曹秀才心裡捨不得嬌滴滴的美嬌娘,李愛月是個機靈的,兩個四目相接,就曉得他有意,且做個拿手,故意走到小九跟前道:“你們府上管家花了一百兩銀,俺陪你們耍這兩日,取九十兩贖回,使得否?”

  小九搖頭道:“俺實是聽說你到處說俺合俺五哥只愛男人不愛婦女,所以俺起意叫你到俺丈人家合俺們來往親近。”

  李愛月方曉得是她多嘴,此時身家性命都在那張契紙上,是圓是扁任人揉捏,忙低頭伏小拉著鴇子上前跪下道:“實是俺錯了,九老爺宰相肚裡能撐船,您老人家高抬貴手,饒俺這一遭罷。”那鴇子看小九隻是搖頭,扇了女兒兩個嘴巴子,又扇自己,一邊打一邊說:“打你這張臭嘴。”

  小九等她打得夠了,方鬆口道:“原價贖回,送銀子到俺五哥管家處換賣身契罷。這兩日的錢俺給你。”從荷包里撿了一塊四五錢的銀子丟給她,也不理曹秀才,沖泰山做個揖,帶著曹氏自坐車回家。

  那鴇子無法,又到狄希陳莊上賠罪,來貴收下原銀,也稱了一兩銀子給她,笑道:“跟那幾位通個消息兒,再有亂嚼舌頭的,俺們就買了來配家裡的老家人,叫她們從良快活呢。”

  哪消二三日,李愛月從良的笑話兒就傳得一縣的粉頭都曉得,有那合金寶好的粉頭,打聽得童寄姐的始末,都吐舌頭道:“原來他家有那樣一個母老虎,難怪狄五老爺不納妾。”休說jì女們,就是那幾個一直動心思想把女兒送到狄希陳家的破落戶聽說了狄家手段,都收了邪心。

  狄希陳墳山那邊新起的莊院作坊都完備,家裡上學的男孩子們遷去,就在義學裡考中的秀才里挑了一個教他們讀書識字,一年許他四十兩銀的束修。胡秀才在狄家挑了七八個他平常看重的孩子帶到作坊,又把他家門口的孩子挑了三四個聰明肯吃苦的來,講定了學徒三年,再替東家做三年活方出許出師,就把木匠作坊辦起來,狄希陳臨清碼頭買了一船木料給他。相家和薛家崔家聽說了,橫豎木匠家裡也是要的,各選了一兩個孩子送來。這個小作坊有十幾二十個人,也學識字算帳,也學手藝。一縣裡都說狄希陳教胡木匠哄住了,就是薛如卞,都當狄希陳教出幾個家奴木匠來就罷了,只說那是個玩意兒,並不當真。

  如今且說薛如卞,他愛搬到府里,因他家兒女請得有先生教,就叫薛如兼把兒女都送到他家去,素姐這邊順姐和掌珠年底都要出嫁,也沒心思上學,索性散了家學,把青山三個送到莊上義學去,虞先生說是不放心他三個,到莊上合明柏住了幾日,在藏書樓里坐著捨不得走,索性把兩個女兒交給素姐照管,自在藏書樓里看書。

  狄希陳家閒下來,他就把西院家人住的四個院子都拆了正經建兩座四合院要給兒子和明柏住,又把馬棚拆了大半邊蓋三長排房給家人住,在那裡大興土木。

  且說紫萱不用上學,在莊上閒逛了十來天就覺得無趣,素姐要把家用流水帳交給她管,她搖頭道:“俺管不好這個,哥哥們讀書為的是考狀元做大官,俺能做什麼?”

  素姐笑道:“坐吃等死亂花錢。”

  紫萱擺手道:“無趣,偶爾幾天叫富貴閒人,天天這樣悶死了呢。娘你在家日復一日不是管家就是算帳,就不煩悶?”

  素姐想了許久方道:“實有些兒,所以俺們家鋪子有事查帳都是娘主張,莊上出息都是你爹主張,日日有事做就覺得時光易過,不然娘或是分個鋪子你管或是叫你爹爹把田莊分一個你管?”

  紫萱笑道:“娘哄我呢,那個俺做不了,跟師姐兩個合夥開的鋪子,俺們還管不好,這幾個月還不曾賺回本錢,娘把鋪子給俺,必叫俺開倒了。”

  素姐笑道:“那個鋪子與人合夥,你也不好多管。娘替你想個法子打發時間罷。俺們家裡都愛做相生花兒,其實自家也用不了許多,都是送人。不如你出錢把這些花兒收來,略潤些手兒販與雜貨店去賣,積下利錢年底請姐姐們吃酒,可使得?”

  紫萱拍手笑道:“這個法子好,俺這幾個月送頭花送的都心痛。”取了紙筆記下家裡會做花的丫頭媳婦的名單,又估算出十日能做出多少花,一一記下來。素姐又指點她央來貴帶了一盒花去府里胭脂花粉店賣,就照著那個價錢低一成問女孩子們收頭花兒。每十天收得了一二百朵,就叫送雞鴨的管家捎到人家店裡去,其實每次不過幾十個錢的賺頭,紫萱卻做得興高采烈,每日裡算盤打得比秋香還響。

  卻說那一日學裡秋祭,散了明柏和小九結伴出來,就看見隔壁縣衙門口圍著一群人指點,見小九出來,有個往日鄰居就喊道:“狄九秀才,你家四哥叫縣尊帶人捉到監里去了。方才還叫俺們去尋令尊尋人情份上呢。”

  小九摸摸荷包里還有四五兩銀子,叫明柏先回家,他要去請縣裡的刑房吃酒打聽消息。明柏道:“俺跟九叔一道罷,打聽清楚了回家合姨夫說去,也省得你再使人捎話。”

  小九笑道:“也罷,你去東街太白居二樓要個單間兒,點幾個菜,俺去請了刑房的司吏和典吏來。”

  明柏帶著他那兩個小廝在太白居等了許久,小九才帶著四五個人來,一個黃鬍子的像是個頭兒,指著明柏道:“這個小秀才也是你狄家的?”

  小九笑道:“自家人,這是俺五哥的外甥,跟親兒子一樣親呢。”

  那個黃鬍子笑道:“原來是五奶奶娘家的,那不妨事,實話說與你們聽,你家四哥本來放高利貸逼死幾個賭棍也是常事,只是聽說他不知怎麼得罪了你們尊親薛大人,縣尊只得依律嚴辦,叫你家四嫂預備後事罷。別的俺們不好多說。”

  小九就把明柏送走,叫了一桌好酒菜,把這些人灌了個爛醉,又問那個黃鬍子道:“俺四哥手底下只怕不乾淨,縣尊大人那邊如何?”

  黃鬍子笑道:“九老爺是明白人。”

  小九笑道:“沒的說,再等等兒家兄就來的。”撤了殘席又換一桌整齊酒肴吃著。果然明柏飛馬將了一包一百兩銀子來,小九都不曾拆開,推到黃鬍子跟前,那黃鬍子摸在手裡,笑在臉上,道:“你四哥好些事體都牽著知縣大人並那位捕頭,自然不會叫他多嘴,俺看你們狄家裝不知道最妙。”拱拱手道:“天就黑了,早些回去罷。”送他們到胡梯處自去分銀子。

  小九隻是不做聲,辭了他們帶明柏到柜上會鈔,明柏道:“九叔,是不是四伯必死。”

  小九道:“他做的這些事原也是該死的,俺們一直猜那一回他挑唆著告小翅膀是他兒的那個村漢是他治死的,若是這事咬出來,小翅膀合你姨夫家只怕還要破財,照今兒這麼說想必當堂審頭一回就要重責,不會細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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