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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雪芹筆下的賈府,是中國舊式家族體制和社會形態的縮影。如果這種說法不錯,我們看到的正好是一幅女性化社會的完備圖景。賈府的上上下下內內外外,都得圍繞和憑藉著女性的操縱來運作。從它的最高統治者賈母和手握實權的王熙鳳,到各山頭派系的代表人物,以及在「一榮俱榮」的四大家族間互相走動的老少親戚,乃至維繫賈府基本生活方式的大大小小的老媽子和丫環們,清一色都是女性。男人卻個個愚蠢可笑,醜態百出。不是被女人所支配,就是為女色所誘惑,不是懼內,就是畏母。

  賈氏家族固然以「榮國公」和「寧國公」這兩個由男人世襲的爵位為棟樑,但實際上它們早已搖搖欲墜。之所以尚能維持暫時的表面的繁榮,靠的還是一個女人——元妃。如果沒她在宮裡撐著,所謂「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賈府傾刻即可土崩瓦解。後來元妃一死,果然便被抄了個底朝天。

  有論者認為,《紅樓夢》的主人公賈寶玉這一形象,代表了中國男性「陽剛的墮沉」。不知他們是不記得還是忽略了,其實打從娘胎里起,他就沒有「陽剛」

  過。他住著大觀園,成天混跡於閨房,吃吃胭脂,耍耍脾氣,鬥鬥心眼,看不出跟那些釵裙粉黛們有什麼區別。他的毛病倒並不在於怎麼的女里女氣,而是「長不大」。換句話說,也就是始終走不出「子宮」,總離不開姐姐妹妹的簇擁、疼愛,離不開眾多丫環的陪伴、伺候,離不開母親和祖母的呵護、嬌縱。他能夠這麼「不像個男人」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他是個男人。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地看一看,傳統式的中國男人究竟是在怎樣惡劣的環境中成長的,以至於他們當中的覺醒者都不得不自認「陰盛陽衰」、疲弱無能,自認「孬種」、「尿脬」、無奈和無賴?

  他們從一生下來就被規定為傳宗接代的工具,而且是處於長輩及朋輩監視督察下的這種工具。性交只是生殖的需要。從傳統倫理到中醫學說,都把「房中之樂」視為不得已而為之的髒事、醜事。縱慾是最不可饒恕的罪孽,陽萎則是道行最高深的表現。

  他們的童年不外乎這兩個極端——祖母式的呵護或嚴父式的管束。倘若二者兼備,效果便更佳。他們得既擅長發嗲、撒嬌甚至撒潑,又善於假扮少年老成、乖巧內秀,目的自然是為了討「大人」們的一個誇讚。

  他們規定了女人的生活圈子,自己又被這種圈子所規定。他們必須習慣和周旋於姑嫂、婆媳、妯娌(以前還有妻妾)之間的矛盾紛爭,或多或少學會像女人那樣嚼舌頭、管閒事、包打聽、使心計、挑是非,並把這一套照搬到「父系社會的政治運作」中去。

  他們必須尊崇祖制,尊重活著的或是死去的長輩。無論自己年紀多大、地位多高、知識多豐富、成就多輝煌,在長輩面前「永遠只是孩子」。他們俯首,他們跪拜,他們匍匐在老人或權貴腳下,模仿蜷縮在子宮裡的模樣,以示自己的軟弱、柔順。強悍、鋒芒畢露為人忌恨;表面的謙和受人推重。

  他們虛偽,假惺惺的;他們陰柔,深藏不露(誰露了就不是好漢);他們「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他們缺乏邏輯訓練,而擅長「形象思維」,他們常依賴於直覺;他們猜疑,「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不敢大膽展現真實個性,寧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勇若怯。

  他們拉關係,講義氣,「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就是不想靠自己。他們的宗派往往建立在女性化的情感基礎上,而不是憑藉理性的紐帶來維繫。他們把好朋友稱作「哥們」,——大家親親熱熱,情同手足,以便一道重溫共享同一個「子宮」的情誼。

  中國王權的悠久、神聖與至高無上,在世界上絕無僅有。但中國的君王,卻藏在深「閨」人未識,整日與人數龐大的太監和後宮為伍。舉目四望,只有自己一個男人。耳濡目染,儘是鶯聲燕語和扭捏女態。不用說因為時代和環境的局限,那些后妃宮女們的見識抱負、修養情趣,自然不可與現代女性主義者相提並論。她們對於「父系社會的政治運作」,整體上顯然不會產生什麼良性影響。

  後宮政治(或稱「內眷政治」)和太監政治(或稱「褓姆政治」),正是這種病態的女性化環境的必然產物。

  一個民族的陰盛陽衰,是整個民族的不幸。正如精神和肉體的陽萎,是男人的悲哀,同樣也是女人的悲哀。走出「子宮」,脫離幼態人格,更不止是男人才要完成的任務。在軟性的市民文化流行的今天,光是恨恨地罵幾聲「操你媽」,也絲毫無濟無事——順便提一下,這句國罵,現在越來越流行於時髦女郎之口。可見「操」本是虛的,「你媽」才是實的。中國的女性化,從這裡亦可見一斑。

  細說南北

  中國歷史上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南北之爭。這種爭,在大分裂時代,是對峙,乃至戰爭;在大一統時代,則主要為文化的競爭與衝突。

  "南黨北黨"與"京派海派"

  清初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馮銓,曾向順治皇帝說明南人北人的差別:"南人優於文而行不符,北人短於文而行或善。"南人文章做得好,行為卻不一定如其文章一樣好;北人文章做得不怎麼樣,為人卻稍善。他建議開科取士:"取文行兼優者用之可也。"馮銓是順天涿州(今河北涿縣)人,地道的北人,講出這番看去不偏不倚的話,以顯出自己超然於當時甚為激烈的"南黨北黨"之爭。三年以後,馮銓的政治對手、南黨盟主、大學士兼吏部尚書陳名夏,因為講錯一句話被檢舉揭發,處以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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