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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張中行常與友人墅君結伴遊北平西郊的農事試驗場(萬牲園,即後來的動物園)。他晚年回憶說:“園西部有一片田園,種多種莊稼,多種果樹。記得一個初夏的上午,麥田已經由綠趨黃,我們曾坐在麥壟間,閉目聽布穀叫。這使我們想到世間,覺得它既很遼闊又很狹窄。比田園更可留戀的是溪水夾著的土岡,岡上的叢林,我們經常是在那裡閒坐,閒談,看日色近午,拿出帶來的食品,野餐。叢林中,春夏秋三季象色不同,以秋季為更有意思。布穀鳥早沒有了,草叢中卻有大量的蟋蟀,鳴聲總是充滿淒楚。這使我們又想到人世間,但不是遼闊和狹窄,而是太短促了。”

  鄧雲鄉說:“人間的幸福生活,不單純在於物質的完備與奇巧,而更惹人繫念的,似乎是一種潔淨的環境、安靜的氣氛、美的關係和藝術的情趣。比如舊時在北京過夏天,住在一條小胡同的小三合院中,兩三間老屋,裡面四白到地,用大白紙(一種糊牆紙)裱糊得乾乾淨淨,一副鋪板,鋪張新草蓆,一個包著枕席的小枕頭,院中鄰院的大槐樹正好擋住西曬,這樣你每天下午在那糊著綠陰陰的冷布紗窗下的鋪板上睡個午覺。一枕醒來,尚有點矇矓睡意,這時便有兩種極為清脆的聲音隨著窗際的微風送入耳鼓,斷斷續續,悠悠動聽,一是庭院中棗樹上的知了聲,越熱越叫得歡;二是大門外胡同口賣冰人的冰盞聲,越熱敲得越脆。詩人王漁洋所謂‘櫻桃已過茶香滅,銅碗聲聲喚賣冰’。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氣氛,這樣協調的人與物的關係,這樣毫未超絕塵寰的藝術境界,不是人間最舒服、最美好的嗎?又何必北京飯店十六樓的空調套房呢?真是太麻煩了。”

  1931年9月的一個星期天,胡適與徐志摩、羅爾綱同游景山。胡適說:“北平天氣,一年最好是秋天。真是浮生難得半日閒,怎樣才能把工作放下來欣賞這秋光才好。”

  1926年,郁達夫在廣州執教中山大學,他在11月22日的日記中寫道:“同一位同鄉,緩步至北門外去散步,就在北園吃了飯。天上滿是微雲,時有青天透露,日光也遮留不住,斑斕照曬在樹林間。在水亭上坐著吃茶,靜得可人。引領西北望,則白雲山之岩石,黃紫蒼灰,無色不備,真是一個很閒適的早晨。”

  1934年,郁達夫時已定居杭州。年初某日,他一早起來感到“鬱悶無聊”,便外出散步。他在日記中說:“錢塘江水勢已落,隔江棧橋,明晰可辨,錢塘江橋若落成,江干又須變一番景象了。西湖湖面如一大塊鉛版,不見遊人船隻,人物蕭條屬歲闌,的確是殘年的急景……心胸不快時,登吳山一望煙水,確能消去一半愁思,所以我平均每月總來此地一二次。”

  1928年夏天,郁達夫從杭州北上避暑,在北平逗留月余。8月25日日記記:“昨晚為中元節,北海放荷花燈,盛極,人也擠得很。晚飯後回來,路上月明如晝,不意大雨之後,卻有此良宵矣。”

  錢穆有野趣之好。在西南聯大時,他平時住在昆明郊外僻靜的縣裡,除到昆明授課外,便是獨居著書,用一年時間寫了洋洋50萬言的《國史大綱》。陳寅恪曾來這裡一游,笑道:“在此寫作真大佳事,然使我一人住此,非得神經病不可。”錢穆後轉投成都的齊魯大學,同樣選擇城外三十餘里的一座孤宅。他函告學生:“鄉居最愜吾意。”

  錢穆與錢鍾書家有舊。楊絳和錢鍾書訂婚後,1933年秋天從無錫北上清華讀書,錢穆則在燕京大學教書,錢鍾書的父親便把楊絳介紹給錢穆同行,以便有個照應。兩人一路無話,楊絳回憶說:“我們買的是三等坐席,對坐車上,彼此還陌生,至多他問我答,而且大家感到疲憊,沒有什麼談興。”車過蚌埠後,窗外一片荒涼,“沒有山,沒有水,沒有樹,沒有莊稼,沒有房屋,只是綿延起伏的大土墩子。”楊絳嘆氣說:“這段路最乏味了。”錢穆卻說:“此古戰場也。”錢穆告訴楊絳,哪裡可以安營,哪裡可以衝殺。楊絳說:“儘管戰死的老百姓朽骨已枯、磷火都曬乾了,我還不免油然而起了弔古之情,直到‘蔚然而深秀’的琅琊山在望,才離開這片遼闊的古戰場。”

  汪曾祺在高郵縣城讀初中時,護城河沿河栽有一排很大的柳樹。汪曾祺說:“柳樹遠看如煙,有風則起伏如浪。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煙柳’、‘柳浪’,感受到中國語言之美。可以這樣說:這排柳樹教會我怎樣使用語言。”

  1948年夏天到1949年夏天,汪曾祺在北平午門的歷史博物館工作了一年。他後來回憶:“到了晚上,天安門、端門、左右掖門都關死了,我就到屋裡看書。我住的宿舍在右掖門旁邊,據說原是錦衣衛——就是執行廷杖的特務值宿的房子。四外無聲,異常安靜。我有時走出房門,站在午門前的石頭坪場上,仰看漫天星斗,覺得全世界都是涼的,就我這裡一點是熱的。”

  錢穆是無錫人,他在20歲上下的時候,大約有一年時間,每周都坐船來往於家鄉的梅村和盪口兩鎮。他晚年回憶說:“余坐船頭上,讀《史記·李斯列傳》,上下千古,恍如目前。余之讀書,又獲深入新境,當自讀此篇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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