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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關照林阿姨讓她先帶著蘆葦在這玩,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牧羊人的近況,於偉陪我返回魚塔鎮的老羊倌家。

  老人的孫媳婦正領著孩子在園子裡翻地,見了我們熱情地打招呼,並且將我們迎進屋裡端水遞煙。

  老羊倌穿上了夾襖,正盤腿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菸。他邊抽邊咬著,他抱怨他的氣管炎犯了。

  “那就少抽兩袋煙。”於偉說。

  老人一撇嘴,咽了口唾沫:“犯了癮就忍不住。”

  “這跟賭錢是一回事。”我開了句玩笑。老人一抖肩膀,沒有做聲。

  “您孫子呢?”於偉問。

  “一大早就進城買水壺去了。”老人的孫媳婦殷勤地代為答覆,“家裡的水壺燒了十幾年了,燒漏了。”

  我們又問老人他的乾兒子怎麼沒來?他的女兒的厭食症好了沒有?老人抬起頭哀怨地看了我們一眼,拼命吸了一口煙,頗為躊躇地看著我們。

  我有些緊張了。

  老人的孫媳婦扯著孩子又去翻地了。

  “他以後不會再來這放羊了。”老人平靜地說,“你們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他出了事還是他女兒出了事?”我心急如焚地問。

  “他那丫頭死了。”老人又吧嗒一口煙,“才六歲的孩子,多讓人心疼。”

  “什麼時候死的?”於偉問。

  “半個月前吧。”老人說,“那會兒草才發出小芽。”

  “這麼快! ” 我說,“他一定很傷心。”我想起了牧羊人那雙憂鬱的眼睛, “他說他女兒老是想著什麼事,她究竟是想什麼做下了病?”

  老人扔下菸袋鍋,呆呆地看著我們,顫抖著嗓音說:“她想她的小弟弟,她喜歡她的小弟弟,可她小弟弟七個月時就讓人給抱走了。從那天起她就不跟爸媽說話,她也不吃飯,她就想要她的小弟弟。”老人的眼裡湧上淚花。

  我和於偉大驚失色地互相對望著許久說不出話來。

  “你們應該能想到,我那乾兒子就是八方台鎮的王吉成。”老人淚眼婆娑地望著我們說,“你們去抱孩子時,他躲在外面悄悄記住了你們的車號。他想你們永遠不會去八方台鎮了,他便來找我,說是你們禮拜天喜歡開車出來玩,離城裡最近的兩個鎮子除了八方台,就是魚塔鎮了。他料定你們會來魚塔鎮,就把你們的車號給了我,讓我幫著認一認。”

  我想起了第一次來魚塔鎮時老人和他的孫子察看車牌號的怪異舉止。

  “我最恨他做出這事,我先是用菸袋鍋敲了一通他的腦袋。”老人說,“也還是幫他出了主意,怕你們猜到他是誰,就讓他禮拜天來趕我家的羊群。”

  “他為什麼非要見到我們?”我驚悸地問。

  “開始時他只是想從你們口中打聽一下孩子進城的情況,想看看你們對他究竟好不好,要是對他好就徹底放了心了。”老人又拈起菸袋鍋,蓄足菸絲,劃火點著,擦乾眼淚吧嗒吧嗒地抽起來,“可是後來他的丫頭想小弟弟想出了大毛病,他就慌了,他每次見到你們都想張口說讓孩子回家一趟,興許他的小姐姐見他會好起來。可他沒法張這個口。”

  “他為什麼不對我實話實說?”我不知怎的有了罪人的感覺。

  “他把孩子給了別人,他還有臉要求什麼嗎?”老漢說,“他有時盼著你們不喜歡那個孩子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他回去,可你們已經處出感情了,他是你們的兒子了,他還能張口嗎?”老人嘆了口氣,“唉,那可憐的小丫頭一天天瘦下去,埋她時我見了,跟棵乾草一樣細。”

  “她被埋在了哪裡?”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想起了那個抱著我的腿、用牙齒來咬我的、眼睛大大的小女孩。她才六歲啊。

  老人說:“反正不能埋在家跟前,那樣他們一家人還能活嗎?”

  “她一定是被埋在魚塔鎮的原野上了!”我衝口而出,“我沒說錯吧?”

  老人點點頭,說:“你們不會看出她被埋的確切位置的。她爸爸把她埋得很深,地上沒有鼓起墳包,上面只是平平地培了一層土,現在已經長出草來了,連我都看不出來了。”

  我不斷地流著淚水。

  “你們放心,王吉成再也不會來這裡,也不會再來打聽孩子的消息了。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你們好好養著這個孩子吧。”老人又嘆了一口氣。

  我們沉默著。

  於偉朝我伸出手來,他觸摸著我臉上的淚水,只能悲哀地搖著頭。

  “吉成不讓我告訴你們實情。”老人低沉地說,“可我還是告訴你們了,你們通情達理,你們應該知道這事。你們不會為了這個不喜歡孩子了吧?”他擔憂地說。

  “相反——”於偉說,“我們會更愛這個孩子。”於偉看著老人,“因為這孩子的身上有兩條命。”

  “你們真是好心人。”老人又頗為疑慮地問,“你們還會再來魚塔鎮嗎?”

  “當然。”我流著淚說,“這裡有羊群,還有蘆葦的小姐姐。”

  我們告別老人朝那片碧綠的原野走去。太陽升得更高了,它的光芒也更燦爛了。於偉扳住我的肩頭,我怕冷般地緊緊依偎著他。我的淚水靜靜地落,落在生機盎然的原野上,落到光滑的草莖上,落到絢麗的花朵上。前方,在原野深處,羊群依然像朵巨大的浮雲悠閒地拂動,我看見林阿姨領著蘆葦繞著羊群歡快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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