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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秋聽了這段消息,頭昏腦暈,比剛才摔倒糙地上還要難過十倍,一聲不言語,身子向下一蹲,坐在糙地上。五嫂子道:“是我在家裡想著,已經把你們引在這裡等候她了。三天五天你們見不著她,恐怕還不肯到我那裡去打聽消息的,這樣把你們等到什麼時候為止呢?是我過意不去,所以特意的溜了出來,到這裡來給你們一個信。你看我這人做事,切實不切實?”玉堅拱拱拳頭道:“這實在難為了你。那麼,請上船,把船開到對過三湖去,好讓你回家去。”小秋坐在那糙地上,始終是不作事。玉堅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終算乾乾淨淨,把你的心思,齊根打斷,這也很好。以後,你可以把兒女之情丟開,好好地去念書,干你的正經事。本來她是個有人家的人,你想她就出錯了主意。”他一面說著,一面看小秋的顏色,見他低了頭,只是用手在地上去拔糙,也不答話。因道:“你不要發呆了,人早走了,你急死也是白費。記得《左傳》上有這麼一句話:天下多美婦人,何必是?”小秋突然仰著臉向他道:“這是你用情專一的人所應該說的話嗎?”玉堅一句話被頂住了,倒沒法跟著向下說了,頓了一頓,才問道:“那麼,你又打算怎樣辦呢?”小秋跳起來道:“百聞不如一見,我打算到臨江城裡去看看。”

  五嫂子閃在柳樹蔭里,聽他二人說話,始終是沒有作聲的,這時就連連搖著手道:“這可不是胡來的了。人家到了婆家,那裡又是一重天,就是娘家哥弟叔伯去見她,她也不敢隨便出來相見。你這樣年輕輕的少爺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去訪人家年少婦女,那算一回什麼事!臨江府里,大概你也沒有一個熟人,你到了那裡,請問你又在哪裡落腳?總不能管家也有這麼兩個毛三嬸五嫂子替你們傳書帶信吧?”小秋很興奮地跳了起來,被她兩句話點破,便也覺得沒有理由來和她辯正,也是手扯一根柳條,呆呆的站著。

  五嫂子道:“據我說,李少爺既是偷著來的,當然也是瞞著李老爺的,可就不要到三湖去見李老爺了,若是言前語後,把消息露出來了,說不定又是一場禍事。我不要緊,怎麼到永泰來的,我自然會怎麼回姚家村去。你二位就不必在這裡耽擱了,立刻開船回省城去。今天起的是西南風,你們順風順水地走上一天,明天老早的到省。有道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將來或者還有見面的機會,我可是不敢再多管你們的事了,再見吧。”她說畢,勾了兩勾頭,自向堤上走去。小秋在後面追著喊道:“五嫂子,你來也來了,和我再多談兩句話,又有什麼要緊!”五嫂子站在堤上,迴轉頭來笑笑道:“再見了,快回去吧。”說完,她已經走下堤那邊,向村子裡去。

  屈李二人隨後趕到堤上,向著五嫂子的後影子,呆望了一陣。小秋道:“你看她的話是靠得住的嗎?”玉堅道:“她一個小腳女人過河過渡,到這裡來也不是易事,果然沒事,她何必跑了來,報你這樣一個信?所以我看她的話,那總是全盤可信的,你若是再想往前去也是白費力,那倒是順了五嫂子的話,趁早順風順水,趕快地走回南昌才好。”兩個人說著話,無精打采地走下了堤,又在柳蔭下站著。小秋隔河看那三湖街上,厘局外的長旗,臨風飄蕩,隱隱地還看到河邊下父母所住的屋子。因道:“到了這地方,總要回家去一趟,我才心裡過得去。”

  玉堅笑道:“你這真是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了。老實說,我們所行所為,哪一點子是合了父母心意?假使這個人今天上了船,你還要遠遠地逃到開封去呢,那就更遠了!我們說到這個情字就不用得再談什麼仁義道德。我想,你離開老伯伯母,並沒有幾天,不見得十分惦念堂上雙親。你所不能放心的,恐怕還是這件事的實在情形,到底怎麼樣。人情就做到底,我們現在可以把船開到對岸渡口上去,到了晚上,我再悄悄地到姚家去一趟,切實地給你打聽一點消息。果然不錯,我們明天天亮才開船。若她的話,並不句句是真,那就再想法子,你看好不好?”小秋又是微微地一笑。

  於是二人和船家說明,照計而行。在當晚,半輪月亮斜掛在桔子林外、字紙塔頭的時候,小秋坐的那隻小船,已經泊在渡口有兩小時。玉堅早是到姚家村去了,這裡只剩小秋一個人,推開了船篷,斜靠了舵板,望著河裡的水浪,層層推動,搖撼著沉下去的月亮影子。四周是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是那風吹水浪,撲到岸邊,啪啪作響。有那岸糙里的蟲聲唧唧相應,點綴了河上夏夜的沉寂。抬頭看著岸上,那座字紙爐的小塔,配上一帶長堤里的樹林,半輪月亮,還有那行人稀少的一條人行路,真覺得這地方是一幅畫圖。這就聯想到第一次在這裡遇到春華的情形,以及第二次退學回家,在這裡追想春華的往事。不料已離開三湖這地方了,而還有第三次在這裡過夜的機會。以後恐怕不一定來了,這應當上岸去看看。想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於是順了跳板,走上岸去。岸上的事事物物,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是路邊的糙,長得更深了些。更走上堤去,向堤里看看,那一片桔子樹林,黑巍巍的,卻也看不到什麼。只有掉頭向西看去,見那三湖街上的燈火,零落的在月光中透露出來,就略微的現出了那街市的黑影子。其中有幾點燈光,相距得很近,這就揣想著,那必是家裡,父親當是在燈下看書了吧,母親卻也該同著弟妹在燈下說笑。他們決想不到我是在這屋邊大堤上站著。父親是怕我在三湖惹下了是非,將我送到南昌去,不想,我偏偏偷了回來給他惹是非。在堤上對著家門呆呆地看了許久,自己吸了口氣,接著嘆了兩聲,搖了幾搖頭,現出躊躇的樣子來,然後順著長堤,依然走到小塔邊下去。

  在那時,船家也都早安歇了,在緊鄰著渡船的右邊,有了一隻其大如床的小船,黑黑的兩個影子,被水裡的月光反she著,更覺著這境界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幽深意味。於是小秋在塔基下一塊石板上坐著,賞玩著這點趣味。這就聽到堤岸上的沙子,被人踐踏作響,料著是玉堅由姚家村打聽消息回來了,立刻走向前去相迎。玉堅在堤上就笑道:“這樣月色昏黃,你又一肚子心事,我在路上,就料著你不肯在船上睡覺。”他走到身邊,拉了小秋的手道:“上船睡覺去吧。”小秋道:“咦!我托你打聽的消息呢?你怎麼一字不提?這河岸上風景很好,我們就在這裡談談,豈不是好?也免得船家聽到。”玉堅隨了他的意思,不經意的走著,一面和他談話。因道:“五嫂子說的話,那是一點也不錯的。春華在上轎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到外婆家來,絲毫也不作難。到了管家以後,那是虎人了牢籠,自然她一毫不能自由。至於她的消息怎麼樣,管家可不肯外漏,所有親戚朋友,都說管家待她很好。她在那裡過著也很適意,一點重事不作,除了睡覺吃飯,就是看書。”小秋道:“她還有心看書嗎?這是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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