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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興不起來的。我有次跟朋友談起,覺得我們這個民族最大的問題,是這麼多年來,從十九世紀鴉片戰爭以來,中國遭列強入侵,我們最大的傷痕,是我們對民族的信心失去了。失去民族信心最重要的一點表現,是我們的美學,不懂得什麼叫好,什麼叫美,什麼叫丑,這個最糟糕。

  蔡:對,你已經把這個問題說到一個非常重要的領域裡。

  白:你看我們傳統戲曲裡面的衣服,顏色設計得多美啊,我們怎麼不會去欣賞。現在歐美時興的又是灰的黑的,一點顏色也沒有。中國顏色很美的,我們的美學判斷丟掉了,糟了!所有的問題都出來了。

  蔡:我有個感覺,自己是幹了四十多年的崑曲,我真的是深深體會到:有些藝術你一接觸它非常好,可是時間一多,就覺得也沒什麼,漸漸把它淡化了。崑曲很奇怪,沒有接觸以前,覺得好像很高深,但你一旦跨入門以後,就會覺得愈來愈美,簡直其樂無窮。而且,你看我唱了四十多年崑曲,可是我一聽到《牡丹亭》的《驚夢》、《尋夢》……

  白:那一段我聽得心都碎掉。

  蔡: 它的旋律那麼美,你難以想像它美到什麼程度。我每次聽了以後,都要感嘆一番,我們的老祖宗在幾百年前就有了那麼好的曲子,這種藝術是會愈來愈使人著迷,而且愈來愈覺得裡面有廣闊的天地,覺得永遠學不完,這種藝術真是不太多的。

  第三部分第5章 白先勇說崑曲(9)

  白:我要說句話,在國際上,中國表演藝術站得住腳的只有崑曲,不是關起門來做皇帝自己說好,要拿去跟別人比的。

  蔡:這個我跟您有同感,我到德國、美國去,他們不知道有崑曲,一旦知道有崑曲,外國人絕對是感到很驚訝:怎麼有這麼精緻的藝術,而且他們能接受。兩年前我在德國慕尼黑,演了《遊園驚夢》、《斷橋》,還演了一個獨角戲《拾畫·叫畫》。當時我非常擔心,德國人怎麼知道我一個人在唱什麼,他們不要我們打字幕,說:你這樣一打字幕,我究竟是看字幕還是看你。他只要一個人,出來把劇情介紹一下,講三五分鐘,之後,我就上去一個人唱《拾畫·叫畫》,又唱又做。很奇怪,凡是國內有效果的,下面全有。

  白:德國的行家多,相通的啦,藝術到某個地方是相通的。

  蔡:而我們現在青年中比較普遍存在著一種浮躁心情,很少有人能很耐心地靜下來觀賞一門藝術,或是來鑽研一門功課,他現在學功課也是比較重實用意義的。

  白:都能理解,這有一個時間過程。現在是慢慢賺錢,然後幹什麼呢?要欣賞藝術,要有精神上的追求。我想要有個過程,台灣要不是樊曼儂,我們幾個人大喊大叫,也不見得怎樣。我相信大陸也有有心人,大家合起心來,有這個力量。還有政府也要扶植,你看他們外國的芭蕾也好,歌劇也好,都有基金,因為這種高層次的藝術,絕對不能企望它去賺錢,或者是企望它去賺錢來養活自己,不可能的。

  蔡:現在從政府的角度來講,他們也是比較支持的,特別是上海,咱們崑劇團的經費是絕對保證的,這一點應該說是已經做到了。問題是除了這個,這個很重要,還不夠。比如說,你怎樣讓更多的人來欣賞這門藝術,怎樣把這門藝術提高推廣,我講的提高還有地位的提高。

  白:比如說,要在大劇院,在什麼音樂節、藝術節的時候,演全本的崑曲。

  蔡:最關鍵重要的演出活動,就要有崑曲來參與。在日本,如果我把你請到劇場去看能劇,那你就是貴賓。

  白:是這樣子,看能劇要穿著禮服的。

  蔡:那麼對外國人來講,我今天到中國來看崑曲,是主人給我們最高的一種待遇。

  白:對了,我贊成這個,崑曲應該是在國宴的時候唱的,因為它代表最高的藝術境界、藝術成就。

  原收錄於《樹猶如此》(台北: 聯合文學出版社)

  第三部分第6章 白先勇說崑曲(1)

  白先勇生平接受過無數次的訪問,但在一九九二年十月六日卻是第一遭訪談了也是第一次抵台開會、甫卸任的上海戲劇學院院長余秋雨,以下是他們兩位的對話。

  拉緊文化的纜繩

  白: 我今天所要訪問的余秋雨教授是當今中國著名的文學理論家、美學家,也是戲劇學家。他所著的幾本書在中國的學術界、文化界及知識界已產生深厚廣大的影響。我們非常高興余秋雨教授能到台灣來訪問,這一次余先生到台灣是因為《牡丹亭》的演出及參加“湯顯祖與崑曲研討會”而來。

  我和余先生結的是崑曲之緣。第一次和余先生見面是一九八七年在上海看華文漪演出《長生殿》,第二次見面在廣州,我自己的《遊園驚夢》在廣州上演,余先生是我們舞台劇的文學顧問,這跟崑曲也有關係,第三次又在台北的“國家劇院”看華文漪演出《牡丹亭》。我想現在就從這裡開始訪談。

  以余先生博大精湛的學問,而就我所能理解的幾個角度,請余先生發表一些言論給我們台灣的文化界、知識界有所教益。

  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依據我多年來與余先生書信交往,及從他的著作中發現,這個問題也是余先生很關注的一個主題。這是一百多年來中國知識分子所經歷面臨過的困惑與難題。這就是中國傳統和現代傳承這兩個因素如何結合起來?而在近代中國,傳統文化似乎特別舉步維艱,我們現在就由這次演出的《牡丹亭》講起。這個已經有四百年歷史的戲,呈現在二十世紀末的現代舞台,要現代的觀眾來接受;這個艱辛的傳承造成的原因,以及您看了這個戲的感受和想法,請您從這個大主題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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