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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確,崑劇更應該像日本的能劇那樣受到保護和重視;希望這次浙江崑劇團來訪,我們除了聽曲看戲外,能更進一步地認識崑劇在我國文化上深層的意義,及早動手搶救這些祖宗寶貴的文化遺產。

  姚白芳 記錄整理

  原刊於1993年12月26日《聯合報·副刊》

  第二部分-2

  第二部分第4章 白先勇說崑曲(一)

  一

  很小的時候我在上海看過一次崑曲,那是抗戰勝利後的第二年梅蘭芳回國首次公演,在上海美琪大戲院演出。美琪是上海首輪戲院,平日專門放映西片,梅蘭芳在美琪演崑曲是個例外。抗戰八年,梅蘭芳避走香港留上鬍子,不肯演戲給日本人看,所以那次他回上海公演特別轟動,據說黑市票賣到了一條黃金一張。觀眾崇拜梅大師的藝術,恐怕也帶著些愛國情緒,景仰他的氣節,抗戰剛勝利,大家還很容易激動。梅蘭芳一向以演京戲為主,崑曲偶爾為之,那次的戲碼卻全是崑曲:《思凡》、《刺虎》、《斷橋》、《遊園驚夢》。很多年後崑曲大師俞振飛親口講給我聽,原來梅蘭芳在抗戰期間一直沒有唱戲,對自己的嗓子沒有太大把握,皮黃戲調門高,他怕唱不上去,俞振飛建議他先唱崑曲,因為崑曲的調門比較低,於是才有俞梅珠聯璧合在美琪大戲院的空前盛大演出。我隨家人去看的,恰巧就是《遊園驚夢》。從此我便與崑曲,尤其是《牡丹亭》結下了不解之緣。小時候並不懂戲,可是《遊園》中【皂羅袍】那一段婉麗嫵媚、一唱三嘆的曲調,卻深深印在我的記憶中,以致許多年後,一聽到這段音樂的笙簫管笛悠然揚起,就不禁怦然心動。

  第二次在上海再看崑曲,那要等到四十年後的事了。一九八七年我重返上海,恰好趕上“上昆”演出《長生殿》的最後一場。“上昆”剛排好《長生殿》三個多小時的版本,由蔡正仁、華文漪分飾唐明皇與楊貴妃。戲一演完,我縱身起立,拍掌喝彩,直到其他觀眾都已散去,我仍痴立不舍離開。“上昆”表演固然精彩,但最令我激動不已的是,我看到了崑曲──這項中國最精美、最雅致的傳統戲劇藝術,竟然在遭罹過“文革”這場大浩劫後,還能浴火重生,在舞台上大放光芒。當時那一種感動,非比尋常,我感到經歷一場母體文化的重新洗禮,民族精神文明的再次皈依。大唐盛世,天寶興亡,一時呈現眼前。文學上的聯想也一下子牽繫上杜甫的《哀江頭》、白居易的《長恨歌》:“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等到樂隊吹奏起【春江花月夜】的時刻,真是到了令人“情何以堪”的地步。

  從前看《紅樓夢》,元妃省親,點了四出戲:《家宴》、《乞巧》、《仙緣》、《離魂》,後來發覺原來這些都是崑曲,而且來自當時流行的傳奇本子:《一捧雪》、《長生殿》、《邯鄲夢》,還有《牡丹亭》。曹雪芹成書於乾隆年間,正是崑曲鼎盛之時,上自公卿貴族如賈府,下至市井小民,對崑曲的熱愛,由南到北,舉國若狂。蘇州是明清兩代的崑曲中心,萬曆年間,單蘇州一郡的職業演員已達數千之眾,難怪賈府為了元妃省親會到姑蘇去買一班唱戲的女孩子回來。張岱在《陶庵夢憶》里,記載了每年蘇州虎丘山中秋夜曲會大比賽的盛況,與會者上千,喝彩聲雷動,熱鬧非凡。當時崑曲清唱是個全民運動,大概跟我們現在台灣唱卡拉ok一樣盛行,可見得中國人也曾是一個愛音樂愛唱歌的民族。由明萬曆到清乾嘉之間,崑曲獨霸中國劇壇,足足興盛了兩百年,其流傳之廣,歷時之久,非其他劇種可望其項背。而又因為數甚眾的上層文人投入劇作,將崑曲提升為“雅部”,成為雅俗共賞的一種精緻藝術。與元雜劇不同,明清傳奇的作者倒有不少是進士及第,做大官的。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也寫過傳奇《續琵琶》,可見得當時士大夫階級寫劇本還是一件雅事。明清的傳奇作家有七百餘人,作品近兩千種,留存下來的也有六百多,數量相當驚人,其中名著如《牡丹亭》、《長生殿》、《桃花扇》等早已成為文學經典。但令人驚訝不解的是,崑曲曾經深入民間,影響我國文化如此之巨,這樣精美的表演藝術,到了民國初年竟然沒落得幾乎失傳成為絕響。職業演出只靠了數十位“崑曲傳習所”“傳”字輩藝人在苦撐,抗戰一來,那些藝人流離失所,崑曲也就基本上從舞台消失。戰後梅蘭芳在上海那次盛大崑曲演出,不過是靈光一現。

  第二部分第4章 白先勇說崑曲(2)

  南京在明清時代也曾是崑曲的重鎮。《儒林外史》第三十回寫風流名士杜慎卿在南京名勝地莫愁湖舉辦唱曲比賽大會,竟有一百三十多個職業戲班子參加,演出的旦角人數有六七十人,而且都是上了妝表演的。唱到晚上,點起幾百盞明角燈來,高高下下,照耀如同白日。歌聲縹緲,直入雲霄。城裡的有錢人聞風都來捧場,雇了船在湖中看戲,看到高興的時候,一個個齊聲喝彩,直鬧到天明才散。這一段不禁教人看得嘖嘖稱奇,原來乾隆年間南京還有這種場面。奪魁的是芳林班小旦鄭魁官,杜慎卿賞了他一隻金杯,上刻“艷奪櫻桃”四個字。這位杜十七老爺,因此名震江南。金陵是千年文化名城,明太祖朱元璋又曾建都於此,明清之際,金陵人文薈萃,亦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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