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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白記棺材鋪關門大吉,倆木工師傅臨回老家的頭天晚上,到莊八輩兒的攤子上喝酒吃羊雜碎,當時聽倆木匠說他們棺材鋪東家遇到鬼了。

  六

  西門裡的壽材鋪,東家姓白,自己會做木工,另雇了兩個夥計,後邊還有兩位木匠師傅,並排三間鋪面,左邊放壽材,右邊是帳房,當中接待主顧,買賣做的不小,可壽材鋪不是飯莊,沒有門庭若市的時候,只是棺材利兒大,特別是大戶人家來取棺槨,那是要多少錢給多少錢,從無二價,也許一個月不開張,開張一次夠吃三個月,老東家去世之後,他兒子白四虎接下家產,有一個四合院,還有壽材鋪的生意,白四虎不會打棺材,有時會在旁邊盯著木匠幹活兒,他為人少言寡語,窩窩囊囊,壽材鋪的夥計和木匠師傅,欺他不懂帳目,串通好了私底下吃錢,賣出多少棺材也是虧空,買賣是一天不如一天。

  白四虎不得已,將家裡的房子一間一間地賣掉,只留下兩間破屋,平時跟兩個夥計住到店裡,倆木匠師傅住在後邊,有一天下午,備好的壽材讓人取走了,天黑以後壽材鋪里的人都睡覺了,只聽外邊有人砸門。

  深更半夜砰砰敲門,換做別的店鋪,夥計非急了不可,但棺材鋪和藥鋪有個規矩,主顧多晚來都沒問題,半夜跑到棺材鋪和藥鋪敲門的人,家裡定有生死大事,所以夥計一聽叫門,馬上披衣服爬起來,門上有個小插板,也是為了防備盜匪,不開大門,只把插板打開往外看,就見壽材鋪外有人提著白紙燈籠,說是某家死了人,讓店裡趕緊給備壽材,正是三伏天,死人擱不住,急等著用,明天務必取走,說完扔下定錢,趕著往親戚家報喪去了。

  壽材鋪里的人一看來買賣了,也別睡了,都起來幹活兒,在後屋點上燈,倆木匠立即備料釘棺材,兩個夥計跟著打下手,全在那忙活,按老例兒,夜裡起來幹活,東家得把早飯備好,不是平常的早點,必須有魚有肉,米飯白酒,幹完活吃飽喝足了好補覺,白四虎一看沒有他插手的地方,便去菜市買菜,說話這時候,是四更天不到五更,五更才雞叫,四更是後半夜,天還沒亮。

  出了西門裡大水溝,有個菜市,五更過後開始有趕車賣菜的鄉農,要趕早只能去這個地方,白四虎出來得太早,還沒走到菜市,天上忽然打下個炸雷,暴雨如傾,把他淋成了落湯雞,急忙找地方躲雨,大水溝一帶沒多少住戶,有些清朝末年留下的老房子,看路邊有間破屋,木板門拿麻繩拴著,屋裡黑燈瞎火,應該是沒人住的空屋子,當下解開麻繩,推開門躲到屋中,想關門卻關不上了。

  外邊疾風驟雨,吹得破門板不住撞牆,門板上原本安有銅鎖,不知讓什麼人撬掉了,留下兩個窟窿,他又用麻繩穿進去,重新拴上門,借著窗外閃過的雷電,他看見屋裡四壁空空,積滿了塵土,只有一個土炕,於是蹲到土炕上,閉目等著雨勢減小,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功夫,身上突然一陣發冷,同時聽到有人在屋裡來回走動,他睜開眼一看,驚見一個女子,低了頭在屋裡繞圈。

  白四虎大駭,他蹲在炕上,張著嘴瞪著眼,呆住了不敢稍動,屋中的女人忽然走到他面前,只見這個女人臉白如紙,一頭長髮,口中吐出一條舌頭,白四虎正自手足無措,眼看女人的舌頭伸過來,立即往旁躲避,舌頭舔到了他左耳上,他狂呼驚走,跳下炕來想推門逃出去,奈何拴住門戶的麻繩浸過水,越纏越死,急切間推不開,只好用頭撞開窗子,連人帶窗撲到外邊,當即昏死過去,這時到了五更天,有過路的把他救起,左耳已是血肉模糊,事後得知,前些年有個女人在這屋裡上吊身亡,破屋空置至今,從來無人敢住,定是遇上吊死鬼了,白四虎受此一番驚嚇,腦子開始變得不大正常,不久棺材鋪倒閉關張,店中的夥計木匠各奔東西,聽說白四虎改行做了屠戶,往後也沒再開過棺材鋪。

  十幾年前,莊八輩兒賣羊雜碎時聽棺材鋪兩位木匠提及此事,白四虎不會做木工活兒,左耳上的痕跡,也不是生下來便有的胎記,莊八輩兒的嘴勤,有什麼說什麼,想起來就同郭師傅說了一遍,還聽那兩位木匠師傅說到,外邊有傳言說,棺材鋪老宅中有寶,那是白家祖上埋的寶,給後人留下話,哪天吃不上飯了,也不許賣這兩間正房。

  按年份推算,庚子年拆天津城,白家撿舊城磚蓋房子,是白四虎爺爺輩兒置下的房屋,到如今一九五四年,也才不過五十來年,可當初埋寶的秘密沒傳下來,沒人清楚宅中有什麼寶,白四虎更不知道了,他曾在家中挖地三尺,無奈什麼也沒找到。

  七

  白四虎棺材鋪的買賣有內賊,虧空大的堵不上了,他腦子雖然不好,卻記得先人交代過的話,留下兩間正房沒賣,但始終沒找到任何東西,他那兩間房在糧店胡同,離北站不遠,反正解放前他是住那一帶,往後的事,莊八輩兒就不知道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郭師傅怎麼聽怎麼覺得白四虎是他要找的兇犯,頭一個,歲數對得上,二一個,左耳有傷痕,雖然沒當過木匠,卻開過棺材鋪,所以說人熟是一寶,要不是認識莊八輩兒,人家願意跟他念叨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怎能知道兇徒左邊耳朵上不是胎記,當年也沒做過木匠,原來以前問得全不對,難怪打聽不出來。

  郭師傅謝過莊八輩兒,起身回家,轉天一早,他和丁卯去北站附近打聽了一下,真有這麼個白四虎,周圍鄰居都說此人老實巴交,平日裡很少出門,除了口重,吃鹽吃的多,也沒有任何反常的舉動。

  郭師傅探明了,不敢打糙驚蛇,回去告知老梁,北站糧店胡同有個白四虎,很可能是刨錛打劫的兇犯。

  老梁雖然信得過郭師傅,可此事比較棘手,“刨錛打劫”在天津衛傳了十幾年,前前後後至少有二三十條人命,使得民心不安,城裡人多的地方還好,天黑之後,周邊的偏僻所在沒人敢去,可這個兇犯作案沒規律,從來不留活口,緝拿了十年沒有結果,拿賊要拿贓,無憑無據,總不能進屋就抓人,你不把刨錛打劫的兇器找出來,怎麼認定是白四虎所為?

  不過官衣兒要想查個人,可太容易了,以查戶口為名去敲白四虎家的門,先摸摸此人的底,當天中午派去兩個人,敲開門還沒等問話,白四虎突然撞開人就逃,派去的公安一看這人就是做賊心虛,一個人從後頭緊追,留下的那個人進屋查看,到裡屋看到竟有河神郭得友的牌位,感到奇怪不解,納著悶兒再往炕上一看,躺著白乎乎的一個人,怎麼跟個雪人似的,定睛細看,卻是滿身鹽霜的一具女屍。

  這案子可大了,公安民兵巡防隊乃至駐軍,出動了不下七八百人,分成幾路追捕逃走的白四虎,這就沒處跑了,最後在一條臭水溝里把人抓住了,二十多人在臭水溝中又摸了兩天,摸出白四虎扔下的刨錛,鐵證如山,容不得他不認,供出解放前怎麼在地攤兒上看到刨錛,怎麼起了歹心,購得刨錛揣在身上,分別在哪些地方做過案,有一次刨倒了一個外地來的女人,他見這女子頗有姿色,便趁天黑將死人帶到家中,每天跟女屍一同睡覺,一年之後死屍有了身孕,再後來現出腐壞之狀,怕有屍臭讓鄰居發覺,便用大鹽醃住,聽外邊傳言說郭師傅要來拿他,心下驚慌不知所錯,女屍給他出主意,讓他打板上香,供上郭師傅的牌位,拜幾天此人必死,沒想到剛過了幾天就被捉拿歸案。

  老梁認為供詞非常詭異,可見白四虎迷信思想甚深,女屍怎麼可能生孩子,還給此人出主意?再說打板兒上香能把人拜死,⑤㈨⒉世上哪有這種事?白四虎刨倒的女子,起初應該是腦死亡,肉身還活著,後來肉身懷了胎,屍身腐壞發臭,那時候是真死了,因白四虎不明究竟,以為這女人進家之前已是一具死屍,民間將腦死之人稱為活屍,他這麼說也對,至於白四虎聲稱前幾天女屍忽然開口說話,定是他自己胡思亂想出來的,最後是這麼定的案,如何批捕,如何服法,不在話下。

  至於白四虎屋中的女屍,端午那天是不是真的說話了,它給白四虎出主意,打板兒上香拜死郭師傅?

  這麼跟您說,女屍裹在鹽霜里,不可能開口出聲,但也不是白四虎聽錯了,您別忘了,白四虎糧房店胡同的老房子裡有東西,怎麼找也找不出來,實際上跟他說話的不是女屍,而是另有其人,如果是短篇說部,“刨錛打劫”一案告破,兇犯認罪服法,咱們講到此處也該完結了,河神的故事卻是長篇,裡頭有個前因後果,說到後文書“糧房胡同凶宅”,才能解開前邊的扣子。

  八

  那兩年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都在傳郭師傅連破三個奇案“河底電台、人皮炸彈、刨錛打劫”,其中不乏以訛傳訛的內容,比如“人皮炸彈”,原本是用死狗偷運煙土,傳來傳去,不知怎麼給傳成往小孩肚子裡裝炸彈了,反正越是捂著蓋著,社會上傳得越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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