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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雲書說二哥的妾室在外有孕了,怎可任其無依,明日教人接進苑裡。既與我作個伴,就近照料也免了二哥時刻牽念。”

  霜鏡立時明白過來,一下笑出聲。

  “小姐主意真好,夫人一定贊成,總不能讓謝家骨血淪為私生子吧。”

  唇角彎了彎,丟開簪子起身寬衣。“待孩子出生挑個吉時正式納了,圓了二哥一番苦戀,這才是皆大歡喜。”

  霜鏡不知想到什麼,笑得極歡,雙眼閃閃發亮。

  然諾

  “就是這樣?”

  狼籍的席面空空蕩蕩,飲宴已罷,家人均已退去。

  只剩幾位女眷和去而復返的五位公子,多數人知趣的提前離場,兩邊都不願得罪,始料不及的尷尬局面避之唯恐不及。

  霜鏡制穴手法為君隨玉所授,旁人無計可施,蘇錦容迫不得已作了半天木頭人,穴道一解,立即撲進丈夫懷中痛哭,又撕又鬧了好一陣,謝景澤措手不及,人又文弱,弄出了一身汗。

  同一時間,其餘人從大嫂口中得知了前後首尾,臉色均難看起來。

  “老二,帶弟妹回去休息。”示意謝景澤點了睡穴,斜睨終於靜下來的女人,謝曲衡面沉如水,極其不悅。“回頭教她明白點分寸,嫁過來這麼多年還不懂什麼話不能說,一點規矩沒有。”

  轉首又責備妻子。“你也不攔著,那些話能聽麼,竟由著她信口胡說!”

  “不關大嫂的事。”謝雲書接過二哥歉意的眼神,俊顏鐵青。“也是我自己失常才惹出風言。”

  好好的一場家宴橫生意外,謝曲衡嘆了一聲揮下手。“你回去好生陪陪弟妹,這邊的事我來處置。”

  青嵐在一旁點頭,“大哥說的是,二嫂必定喝多了,三哥千萬別往心裡去。”

  陪著兄長走過濕冷的石徑,雪停了,只余寒氣凌人。

  “三哥打算怎麼辦?”謝飛瀾突然問。

  沉默良久,謝雲書淡道。“前一陣我接得傳書,蘇府近年行事乖僻,屢屢仗恃謝家姻親一系張狂放肆,得罪了不少江湖同道。”

  謝飛瀾一怔,有些不置信。“你要……不怕爹反對?”

  謝雲書輕吁了一口氣。“任其張揚下去,將來出了什麼事反受牽累,讓謝家被動,不如趁現在敲打促使收斂,藉助其他勢力可以不著痕跡,只要不損親家情面,爹不會說什麼。”

  謝飛瀾想嘆又想笑。“三哥一怒為紅顏,不怕爹看出來?”

  耳邊聞得輕嗤,他錯愕的瞧見兄長神色嘲諷。

  “這不正是爹的意思?”俊顏掠過一絲洞悉的冷徹。“娘或許不知,可誰能比爹更了解家裡的情形,他早知流言卻故意放縱,就是為了今天。翩躚平日足不出戶,二嫂家宴時才有機會教她難堪,又怕有人回護,所以叫走了兄弟幾個。”

  難怪爹藉口妻子疲倦提早退席,又點了五個兒子過去聆訓。

  “他想逼翩躚出來應對,借她的手修整二嫂。”思遍前後,謝雲書恙怒非常。“順理成章的接娘的擔子,也不顧她現在……”身子還那麼弱,連生產都有困難。

  “難怪……”謝飛瀾半晌無語。

  “什麼。”

  “難怪大嫂說,她送三嫂的時候聽見一句奇怪的話。”明明兄長氣惱愈恆,謝飛瀾卻著實想笑,越說越覺得滑稽。“大概是三嫂自言自語,她說……那隻該死的老狐狸。”

  靜了半晌,謝雲書也笑了,怒色化成了疼憐。

  “爹真是個老狐狸。”話中沒了惱意,只余不甘心的抱怨。“這樣處心積慮,我一個人不夠麼,非連翩躚也算計在內。”

  謝飛瀾笑了半晌,“我倒是想問,如果你心疼妻子受困於繁瑣糾葛的家務,娶回來的兒媳有足夠的能力做得更好,只不肯接手,你會怎麼辦。”

  謝雲書啞然無語,許久悻悻然。“可翩躚身子太弱,根本受不住。”

  “娘當年身子也很弱。據說生大哥的時候爹擔足了心,同你此刻一般無二。”謝飛瀾在苑前停下了腳步,眼中掠過一抹複雜的情愫。

  “她不是尋常女子,方能和你比肩而立。但既做了你的妻子,又豈能只當一介弱女,三哥該明白這一點。”

  謝雲書沉思,“四弟的提醒,我會好好想想。”

  “三哥能想通是最好。”謝飛瀾吁了一口氣,“我走得也輕鬆。”

  謝雲書微感意外。“你要走?”

  “我還是喜歡泉州,過完年也該動身了。”謝飛瀾慵散一笑。“路途遙遠,再回揚州不知何時,好在有兄弟們照料爹娘,我也少了牽掛。”

  “你決定了?”話語有不容勸說的堅持,謝雲書已知無庸多言。

  又回復了一貫的佻達,謝飛瀾點點頭。

  “三哥肩上擔子不輕,好生保重。”

  獸香不斷,錦幄低垂。

  纖弱的人兒僅著薄薄的絲衣,對著銅鏡梳理一頭長髮。白玉般的足踏著綿軟的地毯,素手輕握髮尾,順滑黑亮的烏髮隨牙梳拂動,猶如水瀑頃落。

  等回過神,已擁住了被他疏淡多日的玉人,道出了糾結的情緒。

  “對不起。”

  她微微一動,又柔軟下來,丟下牙梳倚入堅實的胸懷。

  “讓你遇到這些……”沉沉的話語充滿了挫折,傷痛而失落。“真想把你藏在心裡,除了我誰也找不著。”

  環繞的氣息盈滿不安,長睫輕垂,注視著交扣腰間的手臂。

  “雲書。”她極少喚他的名字。

  “嗯。”

  “我不會死的。”

  深遂的眸子凝住,平淡的話語刺中心底隱秘的恐懼,胸口突然哽住。

  “我……一定不會死。”輕撫埋在肩頸的頭,清冷的容顏有種近乎溫柔的愛意。

  我不會死。

  我會平安的生下這個孩子。

  所以不要怕。

  他忽然僵硬起來,良久才逐漸平復。說不出口的,糾纏多時的夢魘剎那揭破,他終於有勇氣面對。

  “我恨你。”

  “嗯。”

  “為什麼要瞞著我決定,這麼多年你仍然不信,不信我能處理好一切,讓你無憂無慮的生活……起初我真恨你。”他低低的訴說,袒露出內心的怨懟。

  “後來我又恨自己。”低沉動聽的聲音苦澀難當。“我把你卷進了這個家,卻忘了你從不喜歡讓別人承擔。歸根究底是我不夠決斷……逼得你鋌而走險。”

  肩頭慢慢滲開了濕意,她輕輕把臉貼上去,感受著髮際的溫度。

  靜寂了很久,她附在他耳畔輕語。

  “你對我,非常重要。”從未說這樣的情話,雪色雙頰微微發燙。“我不想你俯下身來護著我,孤獨的背負一切,想和你一起擔當。”

  指尖輕觸刀裁般的鬢角,嘴角泛起微笑。“因為你太好,所以我不能那麼自私,讓你的世界只剩下我。以後……我不會再騙你了,真的。”

  他沒有抬頭,雙臂摟得更緊,她忍了一小會,郝紅著臉提醒。

  “雲書,孩子……”

  手臂立時鬆開,她吐了一口氣。頭抵額間,清亮如水的俊眸柔情無限,落下了一個纏綿至極的深吻,良久才分開。

  嬌顏緋紅的輕喘半晌,好容易呼吸平穩,她仰望著調皮一笑,拉過修長的指掌放在小腹。雖已數月身孕,腰身卻並未有多少改變,他隔著絲衣小心摩挲。

  “這是你第一次摸,會不會有點奇怪。”

  他低頭吻了一下。“我每天晚上這樣做,在你睡著以後。”

  她張大了眼頗為訝異。“我以為你討厭它。”

  “我是很討厭。”他淡淡的道,指下仍然輕柔。“我時時期望它不要長大或乾脆消失,一想到可能危及你的性命,我就想掐死它。”

  她忍不住輕笑,在稜角分明的唇上咬了一口。

  “其實我開始也不喜歡,總覺得很麻煩,要不是……我才不願生它。後來想如果有一天死了……”臂上一緊,她無奈的換了個說辭。“……多年後我先走一步,必得你好生斂葬。若復多年你也過世,屆時又由誰呢?”

  “這麼一想,覺得生一個孩子也不錯。”她低頭看看小腹,漾起一個微笑。“總得有人把我們埋在一起。”

  他許久出不了聲,終於話音微啞道。

  “說好了,一起老,一起死。”

  “嗯。”

  不知何時,屋外又下起了大雪。

  跳動的燭火映著窗欞,百子石榴彩蝶紋的窗花紅彤而喜氣,隔絕了塵世的喧擾,只余暖意融融。

  尾聲

  和風吹拂的春日陽光明媚,一冬的冰冷消散無蹤。

  正值春好,整座謝府開始季節性的收揀更換,各房各苑抬出一件件箱奩,趁著暖陽翻曬,清除密閉儲藏的陳氣。

  大大小小的孩子無心功課,呼朋引伴,肆意嬉鬧。遊戲的方式也多式多樣,有斗糙猜枚,有竹馬打仗,三三兩兩的紙鳶在東風的捎帶下忽高忽低,偶爾一枚旋落,立時聽到驚呼。

  相較於普遍的慵散,某座獨苑卻是安靜如空。

  心無旁鶩的練完劍,在嚴苛的訓持下做妥一應課業,男孩撈起放在一旁的紙鳶奔回朱樓,漂亮的小臉歡悅而期待,穿過竹林,群芳盛放的絢爛撲面而來,青嫩鮮翠的綠色染遍庭院,花香糙香襲人。

  美麗的身影立在花叢,螓首輕垂,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卻與平日隱約有異。

  輕快的腳步驚疑的停了下來,正要呼喚,忽見女子俯身從足畔的漆箱拾出了一把劍。

  那是一把從未見過的烏鞘劍。

  女子低頭凝視著掌心的劍,良久,平舉至眼前,緩緩拔出鞘。

  鋒銳的劍身清澈如水,微微轉動,仿佛攝人心魄的澄明。

  寒光如雪,倒映出一雙漆黑的眼。

  一瞬間忘了所有。

  金戈鐵馬的大漠風砂撲面而來,三十六國的烽煙往事瞬時席捲,再不覺明亮的日影,惟見夜半霜寒伏梁暗刺,冷雨如冰同躋殘殺,鼻端又聞到了血與火的氣息。

  樹梢的鳥聲不知何時停了,庭院靜得可怕,男孩發現自己出不了聲,肌膚爆起寒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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