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出了寢宮大門,照影嘆口氣:“全無機心,一清到底。”

  照月接道:“毫無破綻,莫測高深。如今的他,咱們這些人,可真真望塵莫及了。”

  二人且聊且行,走到岔口,照影道:“我去內務府,你呢?”——照影很快要就任內務府詹事。

  “長慶宮。”照月一邊說一邊往左拐。

  “小月。”

  “嗯?”

  “你……這是何苦……”照影語帶痛心。

  “大哥何出此言?”照月緩緩轉過身來,看著照影。

  “咱們吃一個鍋里飯長大,你當我是瞎子?我問你,那孩子,當初是不是還有救?你自己下的手,如今難道後悔了?準備為他搭上一輩子麼?”

  照月沉默一會兒,道:“我存心的,我願意。陛下也答應了。”

  “陛下他——知道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麼分別?”——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也許知道而裝作不知道,有什麼分別?“他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對大家都好?對他自己……也很好。”照月不再說什麼,徑直走了。

  照影作罷。親自動手為自己製造一個純潔無瑕的精神寄託,這種事照月想得到幹得出,絕對理直氣壯。

  八月底,丹青覺得自己好很多了,猶豫著什麼時候和承安挑明了提出離開。決心早已下定,到開口的那一刻還是千難萬難。彼此都心知肚明,四目相對時又下意識的避開這個話題。

  承安想盡一切辦法推遲那個時刻的到來,於是——

  夜夜春cháo帶雨晚來急。

  朝朝春江水暖波拍岸。

  半夜魘著了,夢中那張盼顧生情的臉化作一個飄搖遠去的背影,永不回首。淚水洶湧而出:“丹青,不要走……不要走……”

  “承安,我在這兒……在這兒呢。”

  翻個身,把他扣在下邊:“說,你不走。”

  “好,不走。”

  “你敷衍我。”

  “是……我敷衍你……”

  “可惡……”——哪怕用心多敷衍片刻呢……

  “嗯……哼……承安,饒了我……”

  “休想!害我做噩夢,至少得賠我一場春夢吧……”

  曉看紅濕處,

  花重錦官城。

  第二天,海懷山請照影通傳,求見承安。

  舅舅忽然拿出見皇帝的姿態背著丹青要見自己,承安心裡虛得不行。想起丹青還在床上軟著起不來,萬一……萬一……這個……神醫先生一副進諫的表情,對自己說什麼“寧靜致遠,淡泊明志,節慾修身,息心養性”,叫皇帝陛下臉往哪兒擱啊。

  海懷山當然不知道承安肚子裡這些小九九,見了面,照常躬身為禮。承安大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擺出要跪拜的樣子,否則可糟糕透頂。

  “陛下知道,海某是個江湖人,功夫雖然不高,眼力還是有的。我看陛下身邊幾人,功夫都算得一流,不過……”

  原來是說正事。說正事好哇。承安的定力智慧一下子呼啦啦全回來了。

  “不過什麼?”

  “以陛下今時今日身份地位,只有這幾人實在太少。內廷侍衛中雖然也有強者,一來他們是先皇親信,陛下短期內未必能如臂使指,二來這些人久在宮廷,以我這樣的江湖人看來,對付一般宵小還過得去,卻無法與真正的高手抗衡。”

  嗯,聽出點意思了。承安忽然想起之前君來跟自己說過神醫送書的事。

  “江湖上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是聽君來說,先生是大有來歷之人……”

  “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這些年我因為心情不太好,刻意避開故舊,潛心醫術,又躲在太醫院不理江湖事務。從前的一些朋友卻始終惦念著我。其中好些人……本是……他當年一手栽培,如今正當壯年,因為不願屈從,在江湖上並不得意。有心報國,又難免粗莽,不入有司法眼……我看陛下大有識人之明,用人之智,容人之量……”

  這下聽明白了,上前兩步,行晚輩之禮:“舅舅如此關照承安,承安銘感五內。”

  “陛下這聲舅舅,豈不是要折我陽壽?”嘆口氣,又道:“不過是牽線搭橋而已,如何結果,還得看各人造化。”

  承安想一想,道:“舅舅既如此說,便請從速吧。倒不是關於我這裡的防護問題,而是……”

  當下把姚誦的案子說了。

  “這件事,目前仍未十分明朗,尚不足以動用水師。可是又關係國家體面,不能拖延。舅舅也看到了,我們有點兒鞭長莫及。如果能借用江湖仁義之士的力量,那可太好了。”

  兩人又細細商量一番。

  這次談話的結果,讓承安手裡增加了一支不起眼卻極其強大的力量,恰好可以彌補他暫時沒有真正掌握軍隊的不足。同時也開啟了錦夏江湖人士入朝報國的風氣,給很多高手提供了新的用武之地。後來朝廷乾脆在內廷侍衛之外成立了一個新部門“理方司”,和平時期屬於刑部,戰時則隸屬兵部,專門執行特種任務。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承安忽然問:“這件事,可以告訴丹青麼?”

  “沒關係的。他比咱們想像的要聰明得多。”

  丹青活得純粹,然而並不狷介。他自己的人生絲毫不肯妥協,對世人世事卻有著最大限度的包容。

  送海懷山出門的時候,承安想,舅舅表面上是脾氣執拗的專業人士,實際上通明練達得很哪。大不簡單。

  幾天後,丹青和海懷山認真商量出宮的問題。

  “再過兩個月吧。宮裡什麼好東西沒有?反正是他把你害成這樣,咱們把太醫院藥庫里那些千年老參成形首烏熊膽雪蓮吃差不多了再走。”

  “舅舅——”丹青哭笑不得。

  海懷山也笑:“說正經的,確是如此。眼下你覺著有勁兒,全是外力。出了宮,就是有錢,一時半會也弄不到這麼多稀罕東西。這源泉一斷,只怕立刻打回原形。還得靠太醫院的藥庫養兩個月。何況你想回乾城,路途顛簸,怎麼著也要十月里,身子才吃得消。”

  “留白和可兒的婚事……”

  “皇帝凶禮,百日內不得行喜禮慶典,婚事估計要推遲到年底——你放心,他們會等你的。”

  兩個月。也好。

  丹青索性放開懷抱,不再想離開的事,每日裡高高興興的遊手好閒。

  第61章

  新皇登基大典之後,進京奔喪的將領們陸陸續續開始返回邊關。承安帶著承煦一起,一一親切接見,殷殷話別。

  錦夏朝的陸上軍事力量,主要分布在東北涿州、北方雍州、西北涼州、南方楚州幾處邊境。

  蜀州西南邊境自然天險,飛鳥難渡,不必駐守。隆慶元年,先帝借著洪氏硃砂痣一案,將少數民族首領大換血。事後,這批軍隊就留駐蜀州腹地,沒再撤出來。當然,裡頭也有防備逸王府的意思,這就不必提了。

  東南兗州、青州、越州靠海,說是依靠水師,但是中原大戰幾百年,多在腹地拉鋸,再說如今海上貿易剛剛展開,水師力量,其實薄弱得可憐。

  如今軍方位高權重者,依次排下來,乃是北方威武將軍杜越,西北威遠將軍方聖言,東北定武將軍孟庭飛,南方定遠將軍張與。前二人是正一品,後兩人屬從一品。杜越和孟庭飛,都和先帝有過袍澤之誼。方聖言的祖父是太祖手下開國功臣。張與則是當年劉桓平定西蜀時留駐楚州部隊中的後起之秀,真正從基層混上來的,也算根深葉茂。

  這四位一直在京里待到九月。眼看著朝中運轉如常,新皇沒有任何要動軍方人事的意思,才放下心來,正式向承安辭行。

  九月底,朝議決定,陸上對外貿易仍由邊關最高將領和當地刺史掌控,而沿海對外貿易權則全部收歸中央,成立舶務院,戶部和禮部理蕃院共管。全面開放兗、青、越三州各大港口,每處單設舶務轉運司,直接對舶務院負責。

  各舶務轉運司所需人員,少數由中央派遣,多數從當地實幹有為的年輕官員中抽調。其中兗州亳城縣令舒至純,到任半年,不畏豪強,改革流弊,政績突出,調任淄城舶務轉運司按察使。

  這一天下朝,承安回弘信宮。身後除了按規定顯排場的一眾宮娥內侍,還跟著趙讓和照影。昔日逸王手下五大侍衛,趙溫直接留在蜀州當地,和寧七一起,替承安慢慢清理先皇埋下的棋子。其餘四人都成了內廷侍衛,正在和海懷山聯絡的江湖人士接觸,以期逐步改變內廷侍衛的隊伍成分。照君來進入禁衛軍,來日京城安危就著落在他身上了。

  照影已經在內務府上任,不過眼下正忙著替承安篩選忠心合意的人放在身邊使喚。至於照月,早就迫不及待到刑部大牢上班去了。

  還在弘信宮大門外呢,承安就把身後無關的人都打發走了,只帶著趙讓和照影進去。

  咦,不在院子裡。寢宮裡看看,也沒有。照影忽道:“前兩天公子問我他的刻刀在哪裡,只怕是去了東配殿。”

  獨自悄悄進去,轉了一圈沒見著。正奇怪,卻聽書案後頭傳來細微悠長的氣息。躡手躡腳蹩過去,唉,地上睡著呢。

  自從天氣轉涼,照影早著人把弘信宮裡丹青喜歡出沒的地方全部鋪上雙層羊毛氈子,然後再加一層軟軟的絲毯。當時丹青趴在地上,支著腦袋,一臉似笑非笑。照影心想:拜託你不要這個表情對著我哎,某人知道了會吃醋滴——別說,還真勾人……打住!打住!

  只好找話說:“公子笑什麼呢?”

  “舒服啊。”

  頓一頓,“奢侈啊。”

  眯起眼睛,“真舒服啊。”

  又睜開眼睛看看,搖頭,“太奢侈了。”

  照影大樂。好半天才止住笑意,道:“皇后成了太后,搬到永樂宮和皇太弟一起住去了,這些東西是從她原來住的如意宮拿來現成的。”

  “和從哪兒來的沒有關係……”丹青翻身仰面躺著,把胳膊枕在腦後,“不過是感嘆一下……以後不在這兒住了,光是這些地毯,就叫人思念不已啊——”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