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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月道:“這個就交給我罷。”

  等到大家聚齊,承安才發現照月換了一身內侍衣裳,從後邊攙著承烈,讓他站在皇后和承煦之間。承烈表情哀傷,目光卻茫然,只是緊緊抓著照月的袖子不肯鬆手。

  看看人已到齊,承安領著眾人跪下。趙煒神色木然,只有眼光掃過兩個兒子的時候,才微微有了表情。內侍總管李全捧著詔書,床前叩首畢,跪到中間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以涼德承嗣丕基,十七年於茲矣。……朕夙性好高,不能虛己延納,未能隨材器使,以致每嘆乏人。見賢而不能舉,見不肖而不能退……是朕之罪也。

  “……太祖、太宗創垂基業,所關至重,元良儲嗣,不可久虛。逸王趙承安,乃太宗嫡子,智慧盛德,聰明仁厚……遵典制,即皇帝位。

  “大皇子承烈,方十一,二皇子承煦,僅八歲,年幼懵懂,愚頑不肖,惟願承安憐惜看護,兄友弟恭,以全骨肉天倫……

  “……著承安廿七日後,釋服即位,而告天下,咸使聞知。”

  李全讀罷,依例兩手舉著詔書,呈給跪在第一排地位最高的幾人審閱。一圈看過,均無異議,這才捧給承安。

  “皇叔放心。”承安雙手接過,坦然望著趙煒,“承安必不負所托。”

  趙煒囁嚅著想說什麼,終究力有不逮,目光仿佛越過所有人,投向無窮遠處。終於,緩緩垂下頭,咽了氣。

  頓時哭聲四起。哭得最傷心的,自然是後宮的娘娘們,其中又以皇后哭得最為悽慘。承煦看看床上一動不動的父皇,又看看淚眼婆娑的母后和姐姐們,“哇哇”大哭起來。

  至於其他人,神情雖然哀痛,卻都好像了結了一樁心事,寂然有序的參拜新皇,然後分頭執行自己的任務。

  國之凶禮,皇帝葬儀,隆重而繁瑣,各處細節均需專人打理。整個朝廷在承安的帶領下,按照預定的程序,迅速運轉起來。在一片哀傷氛圍中,所有事情都靜靜的,冷冷的,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皇帝梓宮將在太廟停靈九日,第十日,下葬寢陵。新皇服喪三九,二十七日後,登基即位。百日之內,天下同悲,官僚士民不得行喜禮慶典。

  承安忙極了。

  逸王府所有人都如水滴歸海般融入朝廷內外,使得整個辦事效率提高了不少。令行禁止,朝發夕至,不必等正式即位,新皇的威信已經潛移默化的建立起來。

  然而,極端繁忙之中偏又極端壓抑。

  宮廷里無數人影來去匆匆,繃緊了神經,壓低了聲音,各處隱約傳來哭泣,叫人喘不過氣來。白慘慘的幛幔,陰森森的燭光,香火淒迷,鐘磬繞耳,令人生出逃離的衝動。

  極端壓抑之中竟然極端不安。

  一樁一件,眼前明明是盡在掌握的事情,為什麼心中總有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好像莫名的厄運正潛伏在必經之路的某個地方,只等當事人迎頭撞上。

  承安想:我一定忽略了什麼,遺漏了什麼。

  被這情緒攪得煩躁無比,面上卻不露出來,三言兩語把手頭的事情交代下去,抬腿進了東配殿——看看他,只要看看他就好了。

  剛進門,卻見照影陪著黃太醫在裡邊。

  “陛下。”二人見禮罷,照影面帶憂色:“我也剛回來,公子這麼久還沒有醒,就請黃太醫來瞧瞧。先生說——”

  黃太醫彎腰拱手:“陛下,這位公子神態安詳,氣息微弱而平穩,似乎是睡著了。不過,依老夫看……只怕是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所以才……”

  “什麼?”承安差點沒站穩,照影忙過來扶住他。

  穩住身心:“煩請先生細說詳情。”

  “呃……”黃太醫琢磨著如何措辭——病情惡化成這樣,明擺著有眼前這位新皇的功勞,哪兒敢細說啊。昏迷到如此程度,還會不會醒都是個未知數,據說這位陛下最是寬宏仁厚,不會因為太醫治不好私寵砍人腦袋罷……

  小心翼翼的:“聽說早上曾經醒來過,應是不小心再度勞累所致……眼下這種狀況,陛下,請恕老夫無能,實在不敢動手。”看看承安神色,接道,“或許……其他人可以……陛下不妨試試。”

  如數九寒天一盆雪水兜頭淋下,承安徹骨冰涼。這兩天的場景一幕幕在腦中閃過,電光石火間,幡然悔悟。

  我早該想到,早該想到……丹青豈是委曲求全之人?

  我不肯帶他離開,他就以性命為台階,一步一步把我送上來。

  ——他這樣,一步一步,親手,把我送上來。

  自從確認了彼此心意,他就探到了我的底線。此後,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分明是為愛情獻祭。

  他把我送上權力的頂峰,自己卻走向愛情的祭壇。

  寧折不彎。丹青從來未曾妥協。

  我不肯成全他,命運不肯成全他,他豁出命去,自己成全自己。

  他奮不顧身,我半推半就。我竟然那麼迷惑那麼糊塗,不由自主跟著他走——是因為,貪心不足,私心作祟。

  在這個過程中,我只知其然,渾然忘了去想其所以然。丹青自己,也許……未必知其所以然,卻順心而為,傾情而出,不知不覺成就了其然。此刻反省,才發現,我付出的,遠遠不及他。

  又錯了。

  可是,如果重來一次,事情會不會有所改變?

  終究愛得不夠。

  愛情本身,如此經不起拷問。

  他不怨天不尤人不勉強,

  只不過,用這般殘忍的方式,轟轟烈烈淒艷絕美的,來和我了斷。

  莫非,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棄我而去?

  難道說,你把我送上至高無上的顛峰,然後,就這樣……心安理得的離開?

  承安跪在丹青床前,泣不成聲。

  六月二十八。

  趙讓一身風塵僕僕,站在承安面前,沮喪非常:“試筆山人去樓空,據說……懷山先生再次出門遊歷去了……”

  幾次交手,承安身邊這些人都忍不住對丹青生出敬佩憐惜之情。如今只巴不得他快點好起來,否則……真是不敢想。

  “這樣……”無邊無際的惘然。

  承安看著丹青恬然純淨的臉,居然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做著什麼美夢。可是,唇上的血色越來越淺,身體正在漸漸失去溫度。

  ——我要怎樣才能把你留住?我仍然不足以成為你在塵世的牽掛?經過了這麼長時間,你我之間的距離,還是天壤之別?

  丹青,你知不知道,那是因為——

  我們的起點相差太遠。我從地獄出發,而你,一早已經超凡脫俗。

  丹青,給我時間,請給我時間。

  “你說過,不會讓自己死的……你說……你一定回來……”承安側耳貼上丹青胸口,尋找他的心跳,“你怎麼忍心,叫我等這麼久……”

  “陛下……”照影進來,手裡拿著一封書信,“府里小檻送來的,說是呈陛下親閱。”

  承安接過來,打開看時,信封里只有一張銀邊素箋,上面寫著五個字:“丹青,寶翰堂。”

  心頭一振,忙問:“這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二十六晚上。這兩天宮中太忙,府里不敢隨便來打擾,所以今天才……”

  “小影,你馬上走一趟‘寶翰堂’,務必——”深吸一口氣,“務必求他們把西北神醫請進宮來。”

  第58章

  二十八日當晚,海懷山便隨照影進了宮。

  逸王府原班人馬,凡是得空的,都在承安身後陪著,等神醫下結論。不管出於什麼想法,上上下下,無不真心盼著把丹青救回來。

  海懷山放下丹青的手,把站著的幾人掃視一遍,問道:“不知哪位練的是純陽柔和的功夫?”

  君來站出來:“我自幼習道家混元金丹,正練到第七層。”

  “那好。從今天開始,每日子時午時,幫他運轉小周天一循環。頭兩天,用一成功力,以後可以漸增,但是最多不能超過三成,最長不能超過半個時辰,否則受不住。”

  眾人皆面露喜色。承安激動不已:“先生……這麼說,一定能救回來?”

  “哼!”神醫完全不把皇帝陛下放在眼裡,“哪有那麼容易?不過是盡人事,聽天意罷了。他現在,就是風中殘燭,火上融冰,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斷了氣……”

  承安打顫:“先生……求你……”

  見他這副樣子,海懷山氣不打一處來,哪裡還記得眼前人的身份,冷冷道:“當日他從逸王府出來,就已經熬得千瘡百孔。因為你,他竟然自殘身體……陛下可知道,我們花了多少心力,才把他重新養得活蹦亂跳?陛下將他擄來,不過十天——不過十天哪!就有本事叫他全無外傷而命懸一線……我幹什麼要救他?救回來給人糟蹋?——不如死了好!”

  “先生……”承安垂淚,走過去蹲下,把臉埋在丹青手心。半晌,抬起頭看著海懷山,決然而懇切,“他不能死,不能死……他得活著,好好活著——先生,你告訴我,這人世間,怎麼可以……沒有丹青?”

  唉,原來是一對痴兒。海懷山暗嘆一聲:“我且問你——把他救回來,又如何?”

  承安呆了一會兒,心中輾轉反側,萬般無奈,極度黯然:“我……還有什麼資格講如何。只要他能回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想怎樣……便怎樣罷。我……”哽住,無以為繼。

  年輕的皇帝陛下,也算用情至深了。

  海懷山想著,放平語調:“這些天,你究竟讓他做了什麼?看這個樣子,體力早已耗盡,多半靠精神維繫著。你也知道,丹青意志力遠遠強過常人,正因為這樣,支撐到極限,遭受的反噬損傷也更大,足以毀及元神。”

  做了什麼?呃,還是不要問了。不管哪一件都不能講啊。聽到“毀及元神”,心頭又是一緊,等著下文。

  “說實話,他早該死了。全憑半縷矢志求生的遊魂,一息尚存在這兒吊著,”說到這,痛心起來,瞪著承安,“你哪一點——哪一點值得他這樣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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