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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現在可以放心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我永遠不會像其它女人那樣遭逢災難了。”杜蘭故作輕鬆地說,並且轉身輕盈地向前走去。

  林紅盯著她的背影看,杜蘭故作的輕鬆在她眼裡,其實一點都不輕鬆。

  第二十三章 春夢無痕(2)

  林紅想自己到底遺忘了什麼呢?她必須要想起來,因為她隱隱覺得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而且,它跟現在發生在她身邊的奇異事件有某種必然的聯繫。

  那些桂花香水的味道隔上兩天總要發生一次,而且,她在屋裡還發現了其它各種痕跡。她在菸灰缸里發現了兩種不同牌子的菸頭,這是新的發現,它說明跟隨那噴桂花香水的女人來這裡的男人不止一個。更讓林紅心悸的是她又接連兩次在床上發現了痕跡,還有一次,幾張揉作一團的紙巾就隨意丟在床邊。

  林紅陷入巨大的恐慌與疑惑之中。她恐慌噴桂花香水的女人可以無聲無息地到她家裡來,疑惑的是那女人似乎並不想傷害她,每次出現的目的好像僅僅是借用她的地方,跟不同的男人上床。

  林紅想過要報案,但想到警察一定不會相信她的話。陌生的女人進入她的房間,沒有傷害她,也不為錢財,就為了找個地方跟男人做愛。這樣的理由連林紅自己都覺得荒唐。在這城市裡有不下於百家賓館,任何人只要付出不多的鈔票就可以得到一張柔軟舒適的床。

  林紅每天躺在床上,想得腦袋都要炸開了,還是不能替發生的事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於是,她便想自己真的遺忘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只要想起那些事情,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現在,這城市惟一真正屬於她的地方讓她異常恐懼,有時候,她會想到那個女人其實並沒有走,她始終呆在這套房子裡。她靜靜地坐在任意一個角落裡,窺視著林紅。

  林紅看不見她,她卻能看見林紅。因為她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有一個空氣中飄滿桂花香水味道的夜晚,林紅獨自從黑暗中坐了起來。她面對著黑暗,呆呆地與黑暗對峙。她說:“你到底是誰?你到我的家裡來要幹什麼呢?如果你想傷害我,那麼請你快點動手。如果你懷有別的目的,也請你快點告訴我真相。否則,我請你離開。”

  林紅在黑暗裡的聲音充滿了怨憤:“你為什麼要纏著我呢?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你為什麼偏偏要挑中我?”

  林紅睜大了眼睛,在黑暗裡,她似乎看見牆角真的站立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她的面孔一片煞白,五官模糊不清。她始終保持著凝立的姿式,不動,也不說話。她到底在等待什麼呢?

  林紅劇烈地喘息,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心底激盪而出。她奔到衛生間裡開始不停地嘔吐。全身的力量也隨之漸消漸散。

  她打開淋浴器,讓冰涼的水落在她的身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身子變得徹骨地涼。她濕淋淋地站在鏡子前,看到鏡中的人頭髮蓬亂,面容憔悴,臉色煞白,眼圈深陷烏黑,嘴唇乾裂得起了皮,哪裡還有一點昔日的美麗。她注視著鏡中的女人,不相信她就是自己。

  那個噴桂花香水的女人一定也在衛生間裡,林紅又聞到了桂花香水的味道。她絕望地發出一聲呻吟,從鏡子裡看到那白衣的女人正悄無聲息地站在她的身後。她尖叫一聲,飛快地逃回臥室,重重地關上房門。這時,那白衣女人又在房中靜靜地注視著她了。

  林紅躺在床上,與黑暗中的白衣女人對峙。白衣女人是不會疲倦的,她卻漸漸感覺眼前的黑暗開始變得模糊。那些桂花香水的味道又縈繞在鼻間,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味道,那是男人的氣息。

  那白衣女人曾經和不同的男人睡過她的床,他們在床上留下的痕跡,給林紅提供了無限想像的空間。她看到黑暗中的女人脫去白衣後有一身圓潤光滑的肌膚,一雙手輕輕撫上去,那肌膚瞬間便起了層顫慄。男人的手像濕潤靈巧的蛇,不知疲倦地在水波蕩漾的肌膚間遊蕩,有一些力量緩緩地從女人的身體裡騰升,她像跋涉了千山萬水的旅人,需要一汪清泉的滋潤。她渴望著,扭曲著,身體最大限度地彎曲出優美的弧線。她和男人像催發的蘭舟,緩慢而執著地向著水域的深處挺進。那些水波蕩漾開來,在她的身體裡留下一圈圈不散的漣漪。

  林紅驀然睜開眼,黑夜還沒有到盡頭,她卻已是一身薄汗。

  她還感覺自己有種像被淘空了般的疲倦。

  像是一根冰柱直接刺進她的腦中,她呆呆地保持著睜開眼時的姿式。身體的微妙感覺還沒有完全消散,那種極端疲倦與極端的失落讓她陷入了另一場更大的恐懼之中。她在夢中可以清晰而真實地感覺到與男人交合的快感,那是種她從不曾有過的體驗,那讓她憎惡,卻又下意識在醒來後仍然在回味。

  白衣女人現在一定仍然呆在房間的某個角落,只是林紅卻找不到她了。

  難道她的目的便是留給林紅一些無法抹滅的體驗?

  林紅又聞到了桂花香水的味道,她仔細辯別著香味的出處,以便能找到那個白衣女人。

  她失望了,因為她發現桂花香水的味道是從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

  ——那香水味遍布在她身體的每一處。

  海城民俗館座落在城東雲天路上,海城經過幾十年的舊城改造,只保留了城東與城西兩塊舊城遺址作為城市歷史的見證,一處是城西拾荒街,一處就是城東雲天路。雲天路兩側,許多當年在海城風光一時老字號依然存在,而且仍然倔犟地保留著過去的經營方式,只是早已不復昔日的輝煌。房舍經過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早已不知翻修過多少回,但它依然保持著青磚黑瓦的建築風格,讓人踏上街道,便能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古意。

  海城民俗館隔壁,便是昔日在海城顯赫一時的京家老宅。

  這天下午,有一位灌雲縣的老鄉給石西送來兩張剪紙,一張叫做“喜報三元”,圖案是帶花邊的四個直角三角形圍著一個喜鵲,在鄉下,是貼在新房的帳頂上的;還有一張叫做“老虎鎮五毒”,圖案是老虎在上五毒在下,它一般端午節時貼在窗玻璃上。

  傍晚的時候,石西送那位老鄉出門,揮手告別之後,正要轉身回館,卻發現身後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面孔煞白,眼圈深陷,與開業那天衣衫鮮亮春風得意的女人大相逕庭。而且,石西看到她身上穿著那件她熟悉的藍底黃碎花吊帶裙。

  ——裙子是兩年前女人剛到海城時他替她買的。

  林紅現在穿著當年的裙子出現在他面前,他隱隱感覺到了些什麼,卻又有點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但不管怎麼說,能在這時見到林紅是件讓他挺高興的事,過往的時光是他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他雖然從不奢望能夠回到過去,但他知道,其實在他心裡,他還深愛著當年的那個女人。

  現在,石西為林紅倒了一杯茶,自己坐到她對面時,目光閃爍,有些慌張。他想儘量讓自己坦然,但卻始終不敢跟林紅的目光對視。他想到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是林紅兩年前離開了他,因而他根本不用在這個女人面前畏縮。

  直到林紅抓住了他擱在桌上的手,他如遭電擊,又恍若身在夢中。

  他看到面前的女人一臉的惘然,第一次來民俗館時身上那逼人的富貴氣息已不見蹤影,取替的是極深的無助。這時候,那個熟悉的林紅又回來了,石西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昔日鳳凰鎮上的女醫生。

  “我想知道,兩年過去了,你心裡對我還有沒有怨恨。”林紅說。

  石西慌忙搖頭:“你離開我的那天,我都沒有怨恨過你,何況現在已經過了兩年。”

  “難道你不覺得我是個攀附權貴的女人,我用出賣自己的方式來改變今後的生活,這是連我自己都覺得不齒的事情。”

  石西皺起了眉,林紅看到他的腦門上又堆起了幾道褶子。往昔的記憶浮現在心頭。耳邊似乎又響起石西改了歌詞的那首童謠:“我們是光榮的小尾巴,你到哪兒,我到哪兒……”林紅的眼睛濕潤了,她心裡已經在一千一次一萬次地責罵自己的卑劣。她在這城市太孤單了,她在這城市裡遊走了一下午,連個去處都找不到,最後,鬼使神差地出現在雲天路上,她想到了曾經深愛著她的男人石西。當年是她毫不留情地拋棄了他,現在,當她最孤獨無依的時候,她又想到了他。她希望石西能夠痛罵她一頓,甚至不再理她,但石西還是以前的模樣,面對她時微微有些慌張。這樣,她便確信眼前的男人還沒有忘記她,還在愛著她。

  “你不要這樣說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不能用對與錯簡單地來評判它。”石西小心地說,好像很在意自己的措詞,“現在事實顯示你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如果那樣一個選擇擺在我們面前,我想大多數人都會做出你那樣的選擇。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你不要再放在心上。”

  林紅心頭有些感動,她知道石西在很小心地安慰自己,不願意觸到自己的痛處。她的眼睛濕潤了,雙手把石西的手抓在掌心輕輕地撫弄。這時,一些憂傷像潤物的春雨慢慢浸濕她的心田。她想,如果當時自己不選擇離開這個男人,現在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境況?至少不用自己獨自在夜裡面對那邪惡的桂花香水味道,還有穿雨衣的男人和棍子頂端懸掛的嬰兒。

  石西錯愕地看著面前的女人,她此時臉上的憂傷與無助,與她現在的身份極不協調,莫非在她的生活里,遭逢了什麼變故?而那變故,是她所不能承受的。他欲言又止,不知道那變故是不是自己該問的。

  這個傍晚,林紅與石西在民俗館對面的茶舍里,非常詳盡地向他講述了她所經歷的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從頭到尾,石西都在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的腦門上又習慣性地堆起三道褶子。

  林紅講得斷斷續續,因為有些地方她要想一下,再做出補充。她不知道石西能否相信他的話,但她已經管不了這許多,她只想著今天能把所有的鬱悶都傾訴出來,至少,現在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知道她的恐懼了。

  石西聽完林紅的講述,有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林紅的經歷委實太匪夷所思,按照正常的思維那些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相信林紅。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有它的緣由,即使那些事只是林紅的幻覺,那麼,這些幻覺也得有個出處。石西現在終於明白林紅今天傍晚為什麼會來找他了。

  雖然他不一定能替林紅解決那些困擾她的事,但至少,他是一個忠實的聽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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