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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文氏肉瘤,惡性的,看片子不大……”

  “但是你要有個心理準備,這種病很頑固,也……不太好治。”

  “你家裡有親屬?在外面嗎?還是自己來的?”

  霍皙訥訥:“沒有親屬。”

  醫生溫和的笑:“小姑娘心理壓力不要這麼大,叫你家屬來也是想問一下你平常的生活情況,我好做判斷。”

  霍皙說:“家裡沒人,就我自己了。”

  “我爸爸在北京,身體不好,媽媽好多年前就去世了。”

  “癌症去世的。”

  醫生愣了愣:“你先生呢?男朋友也沒在外頭?”

  霍皙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您就跟我說吧,我沒有男朋友。”

  “唉……”醫生犯難,用筆撓了撓自己稀疏的頭髮:“你這個,我們最好建議是馬上手術,因為肯定是要完全切除腫瘤,用最大的限度達到有效局部控制,防止轉移。”

  “從時間上來看,已經非常成熟了。”

  醫生說話,總是給自己,給患者留有三分餘地:“具體怎麼做,你最好從自身條件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的越快越好。”

  霍皙丟了魂兒似的走到門口,忽然回頭:“醫生,我的病,和我媽媽有關係嗎?”

  “不排除隱性遺傳因素,要進一步做檢查才能知道。”

  這回霍皙沒有猶豫了,她很果斷:“我做。”

  “手術我做,越快越好。”

  然後就是一系列的入院準備和檢查,手術被安排在第三天,那天晚上,霍皙記得,陶蓓蓓還給自己發過一條微信。

  她說霍皙姐,你今年能回來嗎?許叔身體不太好,已經做過一次手術了,你要是能回來,就別躲著我們了,大家都挺想你的。

  霍皙披著羽絨服,站在病房的窗戶前,含淚打字:“回。”

  那端的陶蓓蓓,躺在自己的床上,捧著手機,一下就興奮起來:“那你回來我去接你啊!你什麼時候回來?幾點的飛機?到底是哪一天?”

  霍皙閉上眼,她想,蓓蓓啊,如果我還能平安出來,一定馬上回去。

  回到你們身邊。

  手術整整持續了七個小時,不知是蒼天給霍皙一次機會,還是聽到了她在夜晚的日日無聲祈求。

  總之,過程很順利。醫生給她開了很多手後恢復的藥,寫了很多注意事項,還提醒她,最好每隔一段時間,來醫院做一次檢查。

  這個年輕瘦弱的姑娘,每每護士路過她的病房,都會私下感慨,這麼漂亮得了這個病,真可憐。

  她住院到現在,連一個人也沒來看過她。

  可霍皙卻覺得,她忽然慶幸自己身邊空無一人。

  那種在夜裡被刀口折磨的快要精神崩潰的疼痛,那種一個人在漫長時光里思考人生的長久寂寞,還有對遠方某個人某件事的深切思念,都是她最脆弱的片刻。

  她慶幸這一場大病,讓她還尚有餘力,去勇敢面對。

  這世上,最難的不是死,而是你明知道自己要死,還要艱難活著。

  第62章

  這世上,最難的不是死,而是你明知道自己要死,還要艱難活著。

  所以啊。

  霍皙回了北京,和父親低頭認錯,和許善宇握手言和,她試著接受這個哥哥,也厚著臉皮,百折不撓的,接近沈斯亮。

  她想,左不過是小航那件事兒,他多恨她,多惱她,只要還能和他在一起,她都認了。

  甘肅的冬天,寒冷,空曠,也陌生。

  兩個人並排坐在醫院人來人往的台階上,霍皙裹著沈斯亮的棉衣,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

  沈斯亮說,霍皙,我能接受你生老病死,也接受一切突如其來的意外,但唯獨你不聲不響選擇一個人背著生命包袱,遠走他鄉這件事兒,我不能理解。

  一個人死了,靜悄悄的埋在蘇州,埋在你媽媽身邊,很偉大?想當個無名英雄?

  那不是偉大,是自私。而這個世界上,沒人會記住無名英雄,你真正傷害的,都是能記住你,並且為你難過自責的人。

  沈斯亮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情緒沒有波瀾。溫柔摟著她,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胸膛,字字有力。

  像個真正的男人擔當起了一切。

  沈斯亮把她兩隻凍得紅彤彤的手揣進自己懷裡,他胸腔跳動的節奏很穩,霍皙怔怔的:“沈斯亮。”

  “嗯?”

  “活著,真好。”

  “是,活著真好。”

  我能來得及知道,你還活著,真好。

  ……

  霍皙的病情已經處於必須動第二次手術的緊要關頭。

  沈斯亮沒猶豫,打算立刻帶她回北京去接受治療。

  他和單位請了幾天的假,也沒跟上頭多說別的,只是家裡有事,算探親假。領導還很開明,臨走的時候給他往包里塞了幾袋紙皮核桃和一些特產,一直送到車上。

  “沈參謀,這地方沒啥值錢的,我們一點心意。回去了以後也別急。”

  沈斯亮扣上帽子,跟對方敬禮:“老陳,這幾個月,多謝你了。”

  “謝啥,你能來我們這兒,我們還得謝謝你呢。”

  地地道道的西北漢子,說話樸實,送沈斯亮上車的時候,年輕士兵都站在遠遠的地方感慨:“你說沈參謀……還能回來嗎?”

  “不知道,但咱們連長說了,他肯定在咱們這兒留不住。”

  “為啥?”

  連長說,那麼一個人,一個重情重義心懷坦蕩的人,是該有更大的施展天地的。

  飛機轟鳴著降落北京。

  落地那天夜裡,正好是農曆的小年。

  首都機場掛了大紅燈籠,北京的一切都是即將迎新辭舊的模樣。

  北京軍區總院的骨科住院處,醫生值班室內,羅選正帶著幾個助手圍在一起吃夜宵,食堂預留出來的餃子,涼了一半兒。

  沈斯亮站在門口敲門,羅選嚇了一大跳:“你怎麼來的?”

  沈斯亮手裡拎著個大袋子,不疾不徐踱進來:“從樓下坐電梯上來的。”

  羅選抽了張紙巾擦擦嘴,站起來:“不是,你不是去西邊了嗎?上回我聽你爸說,你從俄羅斯回來,連家都沒回,怎麼這就……”

  “是不是胳膊又不好了?”說著,羅選就走過來作勢檢查。“我就說你上回沒好利索,去外頭折騰一圈,出毛病了吧……”

  “老羅。”沈斯亮站定,看著自己的舅舅,緩慢堅定:“我有事兒求你。”

  沈斯亮這孩子,是個萬事不求人的主兒。

  他小時候,母親還在的時候,自己的妹子帶著他回娘家,那時候家裡孩子少,唯獨羅選喜歡他,逢年帶著他出去放鞭炮。那時候這孩子總站在自己身後,嘟嘟囔囔。

  舅舅,求你讓我點一個吧。

  後來妹子去世了,留下沈斯亮和沈斯航,娘家因為女兒年輕離世受了打擊,從此就和沈家斷了來往。

  沈鍾岐每年帶著孩子上門,留下東西就走,自此以後,羅選也就和這倆孩子生分了。

  如今這小子成人,還能站在自己面前低聲說求,一定是出了大事兒。

  羅選意識到事情嚴重,跟助手做了個手勢,幾個實習大夫嘩啦啦收拾桌子,立刻捧著自己的飯盒出去了。

  羅選關上門,清了清嗓子,嚴肅起來:“你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沈斯亮遞上手裡的片子。

  羅選接過來,熟練放到燈板前站著觀察。

  早年,羅選是第二軍醫大學出來的,專攻骨神經一類疾病,本碩連讀以後,又去斯坦福交流過一段時間,後來才被挖到軍區總院的,從業二十幾載,針對骨科一類的疑難雜症,曾經嘗試過很多國內不敢嘗試的治療手段,在業內,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

  羅選背著手,無波無瀾:“尤文氏肉瘤。”

  “有擴散,肺部和膝蓋……還行,沒有浸潤,但是骨盆這個位置……”他推了推眼鏡,話說半截。

  沈斯亮在羅選身後問:“有辦法嗎?”

  “什麼辦法?救活的辦法?沒辦法。”羅選從白大褂里拿出一個類似卡尺的東西,在片子上比量:“當初瘤子不大,應該發現的也很及時,兩三厘米左右,但是這東西惡化的很快,切除治標不治本,骨齡也挺年輕,是個女的吧。”

  “誰的片子?”

  羅選有個習慣,看片子不看人,只看病症。

  “霍皙。”

  “霍皙?聽著耳……”羅選頓住,愕然轉身,盯著沈斯亮半天沒說出來話:“上回你住院的時候在你病房裡那個?”

  沈斯亮沉默。

  羅選不可置信,重新回去看片子上印著的姓名年齡:“為什麼上次你不來找我?這期間,就一點症狀都沒有?”

  “老羅。”

  “我要娶她。”

  羅選一愣,隨即低聲怒喝:“你開什麼玩笑!”

  沈斯亮平靜道:“我沒開玩笑。”

  羅選坐在椅子裡,緩不過勁兒來:“你這是逼著我啊,孩子。”

  那是一條年紀輕輕的生命啊。一個還沒來得及經歷婚姻,享受天倫之樂的生命。

  羅選搓了搓臉,戴上眼鏡:“明天,明天帶她來醫院做全面檢查吧。”

  “斯亮,作為你舅舅,你的家人,我非常欣賞你這種行為,但是作為醫生,我必須提醒你,不管什麼結果,你都得接受。你和她,都得接受。”

  ……

  沈斯亮從醫院回來,霍皙正窩在被子裡睡的沉,他輕輕拍她的臉:“二朵兒?”

  霍皙睜開眼睛,惺忪軟糯:“……唔?”

  “起來,我帶你出去。”

  霍皙愣了幾秒,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看看屋裡的陳設,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的家,她和他,在北京。

  窗外下著大雪。

  沈斯亮拿起她的毛衣和圍巾,幫她穿,霍皙換衣服,低頭的時候,不可避免露出一截隱藏在褲子邊緣的皮膚。

  那道疤不大,兩三厘米,他每次摸到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在上面摩挲,她從來都是十分抗拒他這個動作的。

  人,總是在和愛人親密的時候,下意識想避免身體上有缺陷的部分。

  以前,沈斯亮也問過她,你這道疤是哪兒來的?

  她仰在枕頭裡,汗水浸濕,尚未從餘韻高cháo清醒,半晌才吭聲。

  “上次我不跟你說過嗎,從山坡掉下來,卡在石頭上,留下來的。”

  沈斯亮聞言,俯身去親,也不嫌棄,兩個人躺在床上,各懷心事。

  ……

  他帶霍皙去了一家他們以前常去玩兒的酒吧。

  酒吧很乾淨,什麼髒的都沒有,老闆以前是個樂隊的鼓手,好足球,好交朋友,每年元旦到過年之前,是年輕人集會的好地方。

  沈斯亮本意不想讓霍皙在家那麼窩著,就出來散散心,意外的是,酒吧外頭停的車,一輛比一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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