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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一件離奇的事。

  其實人小時候由於大腦發育不完全,經常會分不清夢境與現實。這件離奇的事或許只是個夢,但就算是夢也不能輕視,我一直相信有些夢是會給人指引的。

  不知是那個場景太過詭異,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總之從五歲到現在,我始終沒有忘記它。

  父親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我也很快拋諸腦後。

  現在回想起來,那確實是一種指示。

  ……

  同樣是五歲那年,我見過有生之年最絢爛的煙花。

  那個夜晚,幾聲炸響驚醒了整個小鎮,而後半邊天都是亮的——

  錦冠煙花,花冠煙花,金柳,閃柳,響柳,瀑布……還有漫天飄下紅綠彩紙的,那是彩紙菸花。

  無數形態各異的煙花一簇簇騰空而起,毫無章法地交錯間雜著,在夜空中爭先恐後地綻放。

  五光十色,滿天流星,既有「砰砰」的轟鳴聲,又有「刺啦刺啦」的霹靂響聲,更有爆炸的隆隆巨響。

  火光明滅間,灰霧瀰漫,籠罩了上空,遮蔽了雲層;彩紙在獵獵風中胡亂翻飛,隨著氣浪一片片拍到我窗前,發出「啪!」的聲響。

  我從睡夢中驚醒,懵懂地走到窗邊,觀看那如同夢境一般的奇景。

  愣了好一會,才逐漸清醒過來。

  看著那麼美的煙花,我卻忍不住落淚。

  因為那夜爸爸出門了,再也沒有回來。

  ……

  那是 1996 年 11 月的一個夜晚,離過年還有三個月,沒人會這樣放煙花。

  所以,那只會是一場事故。

  爆炸發生在煙花廠存放殘次品的塘口倉庫。倉庫不在廠內,建在樹林另一頭的河塘旁邊。

  那裡場地空曠,日常就是用來銷毀殘次品煙花的地方,很少有人去。倉庫爆炸後也沒有波及到周邊。

  除了廠長以外,只有我父親有倉庫的鑰匙。

  事故發生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很多人都睡了,又被爆炸聲吵起來,莫名觀看了一場盛大的煙花。

  大家紛紛披了衣服出門,往河塘那邊去,想看看發生了什麼,包括我和母親。

  母親跛著腳,跌跌撞撞地夾在人群里,半路上就已經忍不住哽咽。

  到了地方,只見那倉庫在熊熊烈火中燃燒,推來一波波熱浪;上空是經久不散的陰霾,那是煙花放完後留下的;空氣中滿是火藥味,聞得人鼻子又熱又酸。

  村民們攔著母親,不讓她再上前。母親跌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現場很快就封鎖了,火也撲滅了。

  警察在事故現場發現了一具焦黑的屍體,被燒得面目不清,慘不忍睹,但他們很快就從群眾口中得到了一種可能性。

  他們找到人群後的母親,簡單安撫後開始調查。

  一個姓盧的年輕警察問她,你的丈夫鍾越山是什麼時候出門的?

  母親說,快十點的時候走的,他說有一批殘次品登記錯了,要去看一下。

  警察問,為什麼這麼晚去?

  母親說她不知道。

  警察又問,他半夜出門,你都不問問,就這麼由著他去了?

  母親說,他說什麼我總是聽的,我從不疑心。

  警察一時無話。

  母親的證詞得到了佐證。大家都知道倉庫是父親管理的,也確實有人看見父親獨自一人朝倉庫的方向去。

  除了父親以外,就只有廠長有鑰匙。但廠長當時正在打麻將,距離事故發生地也有段距離,鑰匙別在他的褲腰上沒動過。

  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

  盧警察的目光又落到母親身上,還想問些什麼。

  母親哭著說,別問了,我只想要你告訴我,死的不是他……

  這位盧警察是母親的初中同學,他看著母親,深深嘆了口氣。

  他說,你是真的變了。

  ……

  次日,警方通過多方辨認和查驗,正式確定了死者的身份。

  我五歲那年,父親就在那座煙花倉庫里被炸死了。

  事故原因也很快調查了出來,是一場意外。

  塘口倉庫里堆放了很多還未銷毀的殘次品煙花,有些煙花內部的發射藥和爆炸藥泄露了出來,一經翻找,就有金屬粉塵騰起,漂浮在空中。

  父親沒留心,菸頭沒有滅乾淨,於是引起了粉塵爆炸,進而引起了火災。

  那些金屬粉塵燃燒後已足夠多彩,老天卻還嫌不夠漂亮,還要讓爆炸掀翻屋頂,讓全部的煙花升空綻放,讓大夥都聚過來看看。

  父親在絕美的煙花下死得很慘。焦黑的屍體被抬出來時,母親怕我害怕,把我拉到一邊,捂住了我的眼睛。

  但我還是看見了,只遠遠看了一眼,便受了極大刺激。

  奇詭的煙花,燒焦的父親,漫長的夜……我想這應該就是世界末日了吧,否則以後生活還能如何繼續呢?

  我木木的,連哭都不會了。

  ……

  事後,廠方追查了事故發生的根本原因。

  這種安全事故以前也發生過兩次,也有人員受傷,畢竟製造煙花屬於危險作業。

  但沒有發生在半夜的,也沒有場面如此壯觀的。

  所以父親,究竟為什麼會半夜去倉庫呢?

  煙花廠的工人都說,那一夜,父親是去倉庫里偷煙花的。他買不起,就想利用職權之便鑽空子。

  為了不讓自己偷到的煙花出問題,他或許還在工作中有意把合格品認定為殘次品。

  一旦做出這種事,手裡囤一批合格品藏在倉庫里,尋機私下售出獲利也未可知。畢竟廠長不怎麼來塘口倉庫,父親反倒是真正的使用者。

  他如果想徇私,是擁有天時地利人和的有利條件的。現在落得這麼個下場,只能說造化弄人。

  我還太小,認識父親才五年,不能說對他有多了解,但我覺得父親不會做那種事。

  假如父親真的是去偷煙花,那一定是為了我。我很喜歡煙花,常常去看其他人放煙花,被鄰居家的男孩攔著不讓看以後,我表面上不在意,回了家卻委屈得哭了。

  父親看在眼裡,他心疼我,於是半夜出了門。

  這一切,恐怕都是我造成的。我去肖想我不該擁有的東西,折損了父親的自尊,也害了他。

  想明白以後,我終於清醒了。

  葬禮上,我看著父親的遺照一直哭,旁人只知我對父親感情深,卻不知我是因為愧疚。我也不敢同母親說。

  來的人都竊竊私語著,對著父親的棺木指指點點。他們說得煞有其事,母親微弱地辯駁幾句,漸漸也不做聲了,只是雙眼無神地坐在棺木旁默默燒紙。

  我在一旁陪著母親。

  鄰居家的男孩到這時都不放過我,他湊上來在我耳邊說,你爸爸是小偷,他活該。

  我氣得發抖,從火盆里撈出一隻燒了一半的紙元寶,朝他扔去。

  父親以看似光彩卻也最不光彩的方式,死在了痛苦的大火中,與眾人的口舌中。那份表面上的光彩,那場最絢麗的煙花,反倒像個魔幻現實的笑話。

  前來弔唁的人有不少,盧警察也來了。

  他看著母親那失去依靠後惶惶的表情,很是感慨,但也只能勸母親早點走出來,畢竟還有孩子要養,必須儘快振作起來。

  廠長和廠長兒子走進靈堂時,四周都安靜下來了。

  廠長名叫陳廣,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自帶一股氣場,不怒自威,大家看見他都不敢說話。

  但這次他表情還算柔和,帶了一個很厚的牛皮紙包,裡面是三萬塊錢。

  他拍拍母親的肩頭,嘆了一口氣,說:

  「我不管小鍾那晚為什麼去倉庫,在我心裡,他還是個好孩子,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我相信小鍾本質是不壞的。你別管別人怎麼說,帶著孩子好好過。」

  說著,把紙包塞到母親懷裡。

  陳廣嘴裡說著不在意,實際卻借著這份大度,直接認定了父親行竊的事實。

  倉庫炸了,人也死了,沒有切實的證據來證明,他就如此蓋棺論定。

  可那確實是最合理的原因——否則還能如何解釋父親的行為呢?

  父親在非工作時間去了工作場所,因不良的動機和自己的疏忽而死,不能算工傷,還毀了煙花廠的倉庫。

  但陳廣還是給了一筆不小的撫恤金。

  母親抱著那沉甸甸的紙包,蒼白的臉逐漸漲得通紅。

  她垂下頭,身體打顫,牙齒也打顫,最後整個身子沉下來,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像是徹底泄了氣。

  她輕聲說:「是越山做了不該做的事。陳叔,你是好心人,是我們一家對不住你……」

  那一刻,一種無法言說的絕望感侵襲了我。

  我聽見鄰居家男孩的聲音在耳邊——我就說吧,你爸爸是小偷,他活該;

  我看見陳廣的兒子陳殊半蹲在我面前,於是想起父親在廠里被工人毆打、又被他拎起來的畫面;<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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