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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血用量不少,轉眼青雀已面色發白,但緊繃著唇,一聲不吭。

  月慈不至於要他的命,眼見血量夠了,就替他止了血。

  她連軸轉了幾天,才又一次將那半隻腳踏進閻羅殿的人救了回來。

  聞鑒渾渾噩噩,只在藥氣瀰漫間掙扎著抬眸望了月慈一眼,低低道:「我又欠了你一命……」

  月慈有心想將他揍得個滿堂彩,看他那副虛弱到風一吹就能散的模樣,又心生不忍,只低聲道:「知道就好,你的這條命是我的。」

  外面的懸賞令滿天飛,他們只能暫時躲在郊外一隅,這對月慈來說沒什麼所謂,當初她照顧他時也是這樣,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罷了。

  唯一不便的是不能出門露面,需要的東西都需要別人小心翼翼地送來。

  一個月後聞鑒已經能稍微動彈了,月慈將窗子打開,同他說話:「今日天氣不錯,想不想去院子裡曬曬太陽?」

  聞鑒展示了一下自己抖如雞爪的手:「怎麼去?」

  月慈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沖他挑眉:「你說呢。」

  聞鑒這段時間消瘦許多,月慈將他打橫抱起,感覺輕飄飄的,還沒幾個沙袋加在一起重。她將他抱到院子的躺椅里坐好,又拿了毯子來蓋在膝上。

  日光從不善待他這隻陰溝里的老鼠,今日卻格外溫暖。聞鑒忍不住發出一聲喟嘆,他瞥向一邊,看見一旁的石桌上放了幾張紅色的字聯,這才恍惚想起來,就快要到年關了。

  可他們在這裡藏得昏天黑地,也沒辦法出去熱鬧一回。

  聞鑒眸色沉了沉,看見月慈拿了字聯開始在門前比劃:「雖然出不去,但咱還能關起門來過年,到時候再把二舅他們一叫——哎,看看,歪了沒?」

  初一在她肩上跺著爪子,歪了歪頭。

  月慈輕輕拍了拍它的頭:「沒問你,你能看出個啥來。」

  初一似是不滿,只能低低地從喉嚨里發出幾聲。

  聞鑒望著眼前的一人一鳥,心裡像是破了道口子,驀地鑽出個聲音來叫道:不該是這樣的。

  「錯了。」他忽然道。

  月慈「嗯」了一聲,拿著字聯離遠了些比劃道:「我也覺得這位置不好。」

  聞鑒卻正色道:「月慈,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月慈似是沒了興致,強撐的輕鬆笑意終是收斂了起來,變得堅硬固執:「如果你說的是出去,這件事沒得商量。」

  她有些煩躁地將字聯隨手丟在一邊,轉身進了屋子。日影橫斜,門前只勾勒出一道肩膀隱顫的影子。

  當晚月慈拿了繩索來,一頭捆著聞鑒的手,一頭捆著自己的。

  聞鑒有些哭笑不得:「這是做什麼?」

  月慈將繩子打了個死結,硬邦邦道:「你自己心裡清楚。」

  她越想越氣,兩手掐住聞鑒臉頰的肉使勁捏了捏,直到蒼白的膚色終於泛上層鮮活的紅,才盯著他那雙毫無生氣的眸子,聲音悶悶的,強硬道:「你的命是我的,我沒說你能走,你就不許走!」

  她低頭去啃他的唇,順著輪廓一點點描摹,與他糾纏。

  聞鑒身上的苦藥味濃重,牢牢包裹著月慈。她卻容納著他的一部分,好像怎麼都不盡興。

  繩索粗糲,在兩人手腕漸漸磨出一圈紅痕。

  這大概是月慈最累的一夜,她兩手攀著床頭,鬆懈後整個人如從水裡撈煮過一般,聞鑒一抬手,卡著她的腰將其拽回原位。

  他唇上瀲灩著一層光澤,整個人因此總算有了一些活人的精氣神,不像前段時間那般死氣沉沉。

  黑眸有些失神地渙散著,又湊過來要親她,月慈有些嫌惡地避開,下了榻給他倒了杯水漱口。

  聞鑒張口道:「已經吞乾淨了。」

  月慈端著杯子的手一抖,差點撒了個乾淨。

  她面色緋紅,鑽回榻上的時候感覺聞鑒輕輕翻了個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月慈。」

  那顆腦袋在她脖頸間蹭了蹭,一遍遍低喃著她的名字,每一聲呼喊都仿佛一根羽毛拂過,從脖頸麻到了尾椎。

  然後,月慈感覺到了一股溫熱的濕意,蹭在了她的肌膚上,灼得她心頭一酸。

  聞鑒嘴裡的話也斷斷續續,變得更低更啞,他顫著聲重複:「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

  他已經用了很多方法,想讓她記住他,永遠記住他。

  聞鑒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想過,如果他不是聞鑒該有多好,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就能和月慈正常相遇,給她更多快樂,讓她更加幸福。

  淚水滾燙,從一人的心中生出,又灼燒著另外一人,至此,兩廂苦澀。

  ——

  月慈在睡夢中聽到了院門打開的聲音,她猛然驚醒,繩索的另一端已經空空如也,連帶著床榻也空了。

  她突然就慌了神,來不及穿鞋襪直接追了出去,卻無論如何都拉不動那扇院門。

  「聞鑒!」她用力拍著那扇門,沖外面的人喊道,「聞鑒你在幹什麼!把門給我打開!」

  外面沒有聲音,但月慈知道他一定在聽。

  她太慌了,從失去父母到失去姐姐,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家人,只能無助地不停拍門,希望外面的人能回心轉意:「你以為我會害怕他們嗎?你以為我也會像那條白綾一樣嗎?聞鑒,你他娘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終於,那頭隔著門回應了她:「但是我怕。」

  月慈忽然愣住了。

  聞鑒將頭輕輕抵在門上:「你不該被困在這個地方,我不想看見你這樣……」

  他愛的是那個自由的,可以隨心所欲的月慈,而不是只能被他拖累困在狹小一隅的人。

  今日也是個好天氣,正好適合上路。

  一縷灰發藏在青絲之中,聞鑒眉眼彎彎,沖門裡的人柔聲道:「新年快樂,月慈。」

  門外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月慈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感覺自己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處何處,手腳被凍得冰冷發紅,卻無知無覺。不知過了多久,院門才被人推開,明雀將她從地上扶起來,為她披了一件雪氅。

  明雀手裡還捧著一個木箱,往月慈面前一遞,道:「這是大人要我交給你的。」

  月慈嘴唇乾澀,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接過木箱打開,發現裡面是一封封摺疊整齊的信。

  卻又不完全是信,因為每一封信的外面都寫著四個字——每日課業。

  「每日課業不可落下」——所以他早有預料自己的死期,便悄悄寫了許多。

  月慈眼眶一下便紅了,用僵冷的手指顫抖著拆開信件。

  信的開頭是:吾妻月慈。

  其它的字仍

  有些歪歪扭扭,但比起先前已經要好看太多,看得出來下過極大功夫,頗具風骨之形,唯有「月慈」二字與之不同,一筆一划更要端正,似是暗地裡練過許多遍。

  每一封的開頭都是如此——這不僅是「每日課業」,更是家書。

  ——

  聞鑒坐在漆黑的牢獄之中。

  他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倒有幾分見到熟人的從容。只是剛進這個地方不到半日,身上便多了大大小小無數的傷——反正都是將死之人,那些看守們便往他身上發泄了怨恨。

  到了今天是第三日,他已經虛弱到說不出話來了。

  外面有人喚了他一聲,依舊恭恭敬敬,叫他掌印:「該上路了。」

  聞鑒一瘸一拐從獄中走出來,那人見他如此,眉頭一蹙,扭頭沖身邊的人呵斥道:「誰幹的!」

  負責看守的玄武軍頓時跪了一地:「大人恕罪,屬下們心想這聞鑒曾經壞事做盡,變成如今這般也是咎由自取,就……」

  白循怒而打斷道:「濫用私刑還敢尋藉口!陛下都未開口上刑,你們倒是一個個上趕著動手,難不成都想越過陛下去嗎!」

  聞鑒並未想到有人會在這種境地下為自己說話,於是抬起已經有些模糊的視線看向那人,只覺得有些面熟。

  玄武軍們戰戰兢兢,全都領罰去了。

  白循回頭時見聞鑒正在看他,便恢復常色道:「掌印別誤會,我只是不喜歡他們這些人藉口一堆。不管你做了什麼,陛下既說要將你當眾處死,那事情便該在此結束,由不得旁人插手。」

  那夜亭中雙方都離得近,聞鑒自然也將他的言論聽到了,如今又聽這一席話,莫名有些感慨,一笑道:「多謝。」

  白循又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會兒,最終什麼都沒說。

  長街上擠滿了人,都是來看這個曾經的魔頭是如何慘死的,他們手裡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朝囚車上的人丟去,一邊丟一邊嘴裡發出羞辱的謾罵。

  好在聞鑒聽得足夠多,對此並沒有太大反應,

  這個冬天太長了,長到貫穿了他的整個人生。

  長箭刺進他心臟的那一刻,高台之下眾人狂歡,一場盛大的祭禮終此結束。

  從此世上再無聞鑒。<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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