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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笑著,偏頭在他耳邊低聲道:「陳夫人未能來荊山一道祭祀祈福,當真是一大憾事啊。回去定要替我向伯母問好。」

  「不敢,不敢。」陳御史瑟瑟發抖。他從前同沈陵川不過一面之交,想不到這黃毛小兒比起他父親來竟是陰狠這許多。

  他脊背傴僂,顫聲道:「太子和太子妃誠心為蒼生祈福,無人敢置喙。」

  沈陵川拍著他的肩膀,陳御史半邊身子都快疼得落了下去,沈陵川微笑道:「那就好。」

  陳御史乃是此次盛京官員里的話事人,出行之前,六皇子有言一切聽他號令。

  可眼下他卻這般被人威脅,敗下陣來,那楊大人實是看不過眼,喝道:「你放開陳大人,」他一邊抬手想要幫陳御史拂開沈陵川的手,一邊罵道,「誰知道懷孕是真是假,沈陵川,你也不過是那秦家女身邊的一條狗,先前為她做盡惡事,意圖謀反,你以為這些事沒人、啊——!」

  他的手還沒碰到沈陵川,便傳來一道鑽心的劇痛。

  只見一道刀光閃過,攜帶著鮮紅的血跡。

  楊大人捂著自己的斷臂,疼得額角冒汗,再也說不出話來。

  沈陵川看著他,淡淡道:「立春大典,原是不宜見血的,可你屢次三番耽擱吉時,還對太子妃和皇嗣不敬,想來天神不會怪罪,就當……是血祭了。」

  眾人看著斷了一臂的楊世和,不由得頭皮發麻。

  再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秦姝落淡笑一聲,隨即順勢道:「來人,楊大人自願血祭四時之神,此心可感天地。還不將他帶下去,好好休養。」

  「是。」

  秦姝落轉身,再不拖泥帶水,直接在眾人的注視下把火把扔進了燔柴爐。

  火焰頓時「噌」地翻滾上涌。

  濃煙烈烈,上告天時。

  祭天大典照常進行。

  三跪九叩、進俎、獻禮,一一上演。

  秦姝落站在高台之上,平靜而又麻木地做著祭祀儀式,從此這荊山的地位便算是坐穩了。

  她一垂眸看著這繁榮發展的荊山,心中竟是少見的覺得心安和快樂。

  往後就是春耕了,北邊的春耕比盛京要晚些,可也等不得多久了。

  再過不久,山腳下,半山腰都會種滿穀物或是旁的青菜果蔬。

  一切都會發展得很好。

  很好。

  沈陵川將這一切都管理得極為出色。

  她想,比起滿懷仇恨的她,沈陵川恐怕更適合做這個管理者。

  甚至蕭沁都比她更有欲望。

  呵,秦姝落垂著眼眸,忍不住低笑一聲,也不知道是在何時她的心氣兒竟已消耗殆盡,再也支撐不起任何衝突和費力了。

  「祭天大典,上告於天,今秦家女姝落代蕭氏第十七代孫蕭洵祭天……惟望四時風調雨順,年年歲歲無災無難。」

  「此祭,禮成。」

  祭天大典完成,荊山所有的官員懸著的心都鬆了一口氣。

  眾人依次退去,只楊世和的那隻斷臂還擺放在祭台之上,預示著這場大典的暗潮洶湧。

  沈陵川看著大家有序退場也暫時放輕鬆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

  眼下雖解了燃眉之急,混過去了立春之祀,但盛京那邊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沈陵川看著四散離去的背影,負手站在祭天台前,緊抿著唇瓣,神色凝重,恰巧看見還站在一旁看著他的蕭沁,垂了垂眸,而後沖身側的人耳語了兩句,蕭沁便被身旁伺候的人哄走了。

  秦姝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她扯了扯嘴角,這世上的男女情事當真是有趣至極。

  從前是怎麼也看不上,避之如蛇蠍,如今倒是放在了心尖上,容不得半分怠慢。

  待沈陵川處理好所有後事,秦姝落才走到他身邊,溫聲道:「沈大人陪本宮在山上走走吧。」

  沈陵川一回眸,就看見她溫柔淺笑的模樣,剛要開口又見身後的碧書推來了輪椅,秦姝落後退了一步,坐了上去,碧書為她蓋好薄毯,立在身後。

  秦姝落平靜地抬眸看向沈陵川。她如今的身體虛得很,吹不得風,也不能久站久行。

  「想來沈大人不會介意本宮不能步行?」

  沈陵川看著她,會心一笑,而後走到碧書身側,碧書自覺地讓出位置,沈陵川寬大的手掌扶上把手,然後推著人朝山頂上走去。

  沈陵川推著秦姝落,步子不快,速度適中。往日裡總是事務繁忙,眼下倒是有機會好好看看這荊山了。

  說來,荊山並非是山,而是大庸朝北邊最大的群峰,早年間雖被選做獵場,在此處建立了行宮,到底還是比不得盛京多年積蘊繁華。是以當初她和沈陵川接管此地之後,除卻加強各處設防守衛一事,最重要的就是建造和翻修了。

  眼下的荊山雖不如盛京那般富庶繁華,卻也早沒了當初的陳舊破敗。

  尤其是今日的祭天台,修建得豪華威嚴無比。

  可見沈陵川當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一路從祭天台,走向北面最高的見春峰,此地地處逶迤,山路狹窄,只是好在從崖邊的小徑穿過,上去著實是花費了不少力氣。

  見春峰是荊山群峰里最高的山脈,也是最險峻的山峰,偏偏風景也是最美的。

  可居高臨下,看萬山青翠,見山下農忙,現勃勃生機。

  往南邊望去,見春峰前頭還有一座東西走向長條狀的葳蕤山,恰好將此地與盛京兩兩相隔,站在荊山的最高處還能隔著葳蕤山同盛京的角樓遙遙相望。

  二人一道吹著春日的風,山野上星星點點的野花已經悄然開放,她望著不遠處的盛京,心情竟是平靜無比。

  從前她想盡了辦法想要離開那座牢籠,可如今真的出來了,卻好像四海無歸處。

  秦姝落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美景,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多久,從前竟不知連平靜都是值得奢求的東西。

  風吹動著她額間的碎發,髮絲飄揚,春日的陽光溫暖又和煦地鋪灑在她身上,好似鍍上了一層金光。

  沈陵川垂眸,卻看見了她頭上的華發,他眼睫微顫,竟是連青絲都已經掩蓋不住了。

  人未老,鬢先衰。

  他看著秦姝落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咱們都老了啊。」

  秦姝落彎了彎唇角:「是啊,都老了。還記得本宮是永嘉二十四年認識你們的。」

  沈陵川牽動了一下嘴角,淡聲道:「若真要算的話,當是二十一年。」

  秦姝落失笑出聲,眸中透著一絲蒼涼悲愴。

  他竟是算上了那三年。

  可是不管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的相識,他們都不曾有過半點好事發生。

  她低頭斂眸,說出了今天的來意,「你知道的,我的身子骨撐不了多久。」

  沈陵川心神一跳,低聲喚道:「阿落……」聲音近乎呢喃。

  秦姝落好似交代後事一般說道:「我知道你身懷抱負,有治理江山的宏圖偉業。」

  否則當初也不會同她一道想出劃山而治的法子。

  「如今的荊山也足以你大展身手了。」以沈陵川今日的雷霆手腕,穩住荊山絕非難事。況且,沈陵川並非暴君,此地子民無需她擔憂。

  只是……

  「好好善待陳叔他們,我死之後,魏家再無血脈,魏家軍……也只會忠心於你,他們於你有利無弊。」

  當初是她打著魏家軍的名義帶他們出來的,如今她身子不濟,總要為這些人籌謀後事。

  秦姝落還想多說些什麼,可恍惚間發現,自己能掛記惦念的人好像也就這麼些了,便是想為他們打算,也沒有了。

  沈陵川蹙著眉,忙道:「阿落,我會為你遍請名醫,你不會死的。」

  秦姝落揚了揚唇,看向沈陵川,眸中儘是嘲諷,好似在訴說著她的無能為力。

  她淡笑道:「若你允准,不如放我離去,趁我有生之年,還能再看看這萬里江山。」

  沈陵川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最後還是合上了嘴巴,他攥緊了拳頭,偏頭道:「你身子不好,旅途奔波,於你修養不利。」

  秦姝落嗤笑一聲,譏道:「沈陵川,做不到的事兒便不要輕易說出口,否則會叫人恥笑。」

  「秦姝落……」這還是他第一次直呼秦姝落大名,「你當真……就從來都沒有對我動心過嗎?」

  縱使,他們後來所有的合作都是利益驅使,可這樣大的籌謀,她心中當真就沒有半點動搖嗎?

  「你知道的,我對你……」他後邊的話看著秦姝落唇邊的譏誚生生咽了下去。

  動心?

  秦姝落眺望著遠處的盛京城,有過嗎?

  她記不清了。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同他們有任何瓜葛。

  至於沈陵川是不是喜歡過她,她想大抵是有過一瞬的。

  只可惜,他的喜歡也不過是一句空談。

  秦姝落看著來時路,短促地笑了一聲,而後轉瞬消失。<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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