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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北望眼中僅有的溫柔一掃而空,狠狠一拍垛口的磚石,紅著眼切齒:「與其可憐,不如可恨!」

  夏小滿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做出抉擇。

  「就讓我們的名字,在史冊緊挨著吧。」

  他從懷裡抱出松鼠,摸了摸,放在地面。而後陡然一轉,撲向男人,抱住對方縱身一躍!兩道身影跌出垛口,如同蝴蝶的兩翼,在狂風中失控墜落。

  巨響過後,王朝隕落。

  帝王的手沿著地面蠕動,爬向弒君者,推了推。他的眼中滿是困惑,無盡的疑問,化作喉中一聲嘆息。

  最尊貴的血,和最卑微的血混在一起,一樣的紅。

  城牆一片混亂,有人哭,有人叫。

  葉皇后抿著嘴唇,滿懷期待探頭俯視,隨即爆發出近乎於癲狂的大笑:「死了,他死了!哈哈,尹北望死了,我自由了!我們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她奔下城牆,提著裙裾朝皇宮狂奔。侍從嚇得不輕,緊隨保護,驅趕民眾。

  她風一般跑著,步搖亂飛,口中高喊:「他死了!王爺,他死了!我們又能在一起了!」

  在街上遊蕩的饑民不知她是誰,也不知誰死了。大概,是餓死的吧。

  他們只知道,一個時辰過後,十二道城門開啟。昌軍和糧米一起入城,數百個施粥棚搭了起來,米香飄散。

  聽說,是太上皇重新主政,向北昌請降。

  敵國那位年輕俊朗,還公然娶了個漢子的攝政王驅馬入城,安排賑濟,維持秩序。

  百姓餓得前胸貼後背,看見戰馬都想上去生啃一口。你推我搡,互相踐踏。挺過了飢餓,卻在粥棚前被踩死了。

  情形混亂,敵國的攝政王當機立斷:「先不納降城中的公差胥吏,他們熟知情況,還讓他們維持秩序,給每人都配一什的兵做幫手。誰的分區秩序最好,全員提拔三級!」

  騷亂很快平息,人們有序領粥。

  一位白馬將軍當街飛馳,高聲警示:「喝點稀的就行,千萬別撐著!容易死!」人們看著他,感嘆其俊美非凡。不過,還是白粥更美。

  填飽肚子,有人道:「那位寧王操辦過兩次國葬,主持這種大場面很有一手。」

  另一人道:「皇上駕崩了,是不是也請他操辦一下。」

  「沒駕崩。」一名老者搭腔,「真死了得敲鐘,敲幾萬下呢。」

  齊國最後的帝王,從高聳的城牆墜落,國祚一百年。說長也長,歷七代君主。說短也短,不及兆安郊外一百零三歲的期頤老者。

  中原人講中庸之道。習慣於為所有的死人,或將死之人說一句好話。

  忠孝信悌,禮義廉恥。葉星辭也不知道,一個打算拖著百萬生民「玉碎成仁」的瘋子,跟哪個沾邊。不過,目睹尹北望墜下城牆的一刻,他心中並無快意。

  他以為,這傢伙是突然失去理智,還拉著小滿墊背。進城時才知,原來是被小滿撲下去的。

  那一瞬間,他的五臟六腑一陣震顫。

  齊國的臣子說,夏小滿可不是為了百姓,而是畏罪自殺,同時弒君。他們不屑於相信,一個不算男人的男人,會爆發出超乎所有男人的勇氣。

  葉星辭確信,他就是為了窗花後的七個字。

  年關將近,他用捨身一躍,成全了滿城百姓。家家戶戶,都能開心地貼窗花了。

  「想什麼呢?給你,擦擦眼淚。」

  葉星辭抬起淚眼,見一隻手伸在眼前。他笑著把臉貼在男人手上蹭了蹭,「你的手帕呢?」

  「在呢,捨不得用。」楚翊指指對街的飯館,「還沒吃飯呢,我讓火頭軍借他們的灶,弄兩個菜?」

  「喝粥吧。」葉星辭看向粥棚,「剛才我還在那喊呢,喝點稀的就行,別撐著。我得以身作則啊!」

  公主慢慢踱過來,向楚翊這個白事行家提起兄長的後事。她又穿回男裝,雙眼哭得紅腫。

  她說,希望別給兄長定惡諡。雖然,兄長還沒咽氣,正躺在宮裡。不過太醫說,回天乏術,兩個人都很難挺過來了。

  「到時候,讓令尊定奪吧。」楚翊微微一笑。

  當日,齊國的太上皇獻上降書,正式遜位。疆域併入大昌,並受封齊親王。

  受降儀式上,葉霖看著滿頭白髮、身形瘦削的表弟,目露愧疚。不過很快,他就坦然與之對視,談笑風生。

  同時,低聲吩咐二兒子,去戶部找找從前的舊相識,把被查抄的家當拿回來。再幫助三個親家重立門戶,儘快拿回家產。若全不在了,那麼家產歸入葉家,算三個兒媳的。

  至此,在天下歸一的巨潮中,這條不斷變換浪頭的世家老魚全身而退。

  第413章 盛世將至

  當夜,齊王於筵席間過量飲食,當場暴斃。

  其世子因長期遭軟禁而精神恍惚,其胞弟順王已在圍城期間病逝。楚翊破例決定,由其長女尹月芙襲爵,封號不變,為齊郡王。

  襲爵之後,尹月芙請楚翊協助治喪,自己則徹夜為父守靈。父親暴斃,兄長將死,接連的打擊之下,她表現得很平靜,慢慢撥弄火盆里的紙錢。

  她的夫人也一身縞素,雖跪坐在她身邊,臉色卻比靈床上的屍首還冷,一語不發。

  清晨的殯宮,呈現出一種青白色。

  飛檐下的鐵馬盡數裹上白麻,風過時發出悶響,應和著一夜未停的喪鐘。

  葉星辭立在殿外,和楚翊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把剛剛得到的消息告訴公主。不,齊王。

  正在措辭,尹月芙邁出大殿,請他們到偏殿喝茶。她冷靜地問,是不是她哥哥咽氣了。

  「不,要更複雜。」負責操持喪禮的楚翊面露難色,「令考出殯之後,該與令妣孝淑皇后在同一間宮殿並排停棺,做一個簡單的合葬儀式。待將來陵寢竣工,再正式合葬。」

  尹月芙點頭。

  「我剛剛得知,小五的姑姑葉太妃,提前將孝淑皇后下葬了。」楚翊是白事行家,可也沒遇見過如此棘手的情況,「就葬在風和園,具體的位置她不肯說。園子上千頃,也難以找尋。她說,偏不讓這對夫妻合葬,令考配不上令妣。」

  「麻煩九爺了。」尹月芙苦惱地歪歪頭,「過後,我會與葉太妃溝通,你不必再費心。」

  她的夫人也跟來了,在幾步外蹙眉聽著。眼神古怪,像在說:這是什麼家庭啊,開眼了。

  聊了幾句,葉星辭和楚翊離開殯宮。楚翊說,想去風和園逛逛,看看自己年少時落水的舊址,那可是一段姻緣誕生之地。

  「走,從外朝這邊穿過去,我知道一條近路。」葉星辭笑著帶路。

  昨夜落了一場薄雪,此刻化為雪水。羅雨看著黏在地面的黃白紙錢,傲然道:「我們寧王府的業務,終於拓到江南了。」

  「別瞎說。」楚翊忍俊不禁,在羅雨頭上彈了一下,「將來,讓李青禾來協助齊王,把新政拓到江南,那才是真的厲害。」

  「李大人一出手,事就穩了。」葉星辭道。

  「他已有規劃,就差施展手腳了。待江南局勢穩定,整肅吏治之後,就請他舉家遷居兆安。」

  他們邊走邊聊,在重重宮牆之間穿梭,前往毗鄰皇宮的風和園。轉過幾道彎,葉星辭心弦一動,放慢腳步。

  接連幾座官署闖入視野:詹事府,兩春坊,司經局,以及衛率府、內率府。久違的路徑,久違的門楣。

  他掃一眼內率府門前石階,似乎聽見它們在耳邊低語:葉小將軍,幾年不見,你長大啦。

  再往前,是一對威武石獅和高闊宮門,晨光輝映斑斕的琉璃瓦。

  「丹朔宮?」羅雨仰頭看了看,「我念對了吧。」

  「這裡,就是東宮。」葉星辭佇立門前,門像一扇窗子,框著東宮開闊的前苑和重重殿閣。

  小滿和那瘋子都安頓在這。葉星辭也不懂,為什麼那瘋子的擁躉把他抬到這來。或許,是想讓他的人生畫個圓滿的圈,從哪開始,從哪結束。

  前苑跪著不少人,都在哭。有官吏,有宮人。

  「為了穩定局面,我令群臣仍各司其職。」楚翊看著那些人,「可惜,六部的檔案文書付之一炬。全國賦稅,官吏歷年考課……一點不剩。」

  「等我一下,我去看個朋友。」

  葉星辭去看了看小滿。他頭纏繃布,靜靜沉睡,由他乾兒子照料。他的松鼠也窩在枕邊睡著。

  葉星辭默默退出。之後,他問跪在前苑的人,哪位是尹北望身邊的起居郎。

  有個年輕人舉手。

  葉星辭問他,是否聽見那二人墜下城牆前說了什麼。他想為小滿正名。小滿不是畏罪弒君,是為了百萬蒼生。

  年輕人說,離得遠風又大,沒聽見。

  葉星辭嘆了口氣,剛出宮門,就遇見一個蒼白瘦削、身著素服的女人。他端詳對方憔悴的臉,有點不敢相認:「小妹?」

  「五哥。」小妹袖著手,擠出一絲笑,「你高大了許多,已經是個男子漢了。」她看向與哥哥並肩的俊逸貴公子,「這位,我該叫……五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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