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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順便談一談《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丙中玄奘對於印度佛教以外的哲學宗教的評價問題。他說:“彼土尚道”,就是說,印度人崇尚哲學宗教。那裡的宗教信仰共有九十六家,被稱為“九十六種道”,比如《分別功德論》二說:“聞阿難於九十六種道中等智第一。”25,34b。《那先比丘經》中幾次提到“九十六種道”或“九十六種經道”32,694a;703c;705b……玄奘說:“九十六家並厭形骸為桎梏,指神我為聖本。”他們都“不拔我根”,“不能出俗”。所謂“神我”,梵文是tman,阿特芒。玄奘的評論完全符合實際,足見他對印度當時哲學情況是理解的。他說,這九十六家,“上極非想,終墜無間。”“無間”,梵文是avīci,就是我們常說的“阿鼻地獄”。玄奘還講到:“至如順俗四大之術,冥初六諦之宗。”所謂“順俗”,梵文原文是Lokyata,就是我們常說的“順世外道”,《續高僧傳》四《玄奘傳》用的正是“順世”二字。這是印度古代極為難得的唯物主義者。所謂“四大”,就是我們常說的地、水、火、風。順世外道認為,這四者是構成宇宙萬有的本質。所謂“六諦”,亦稱“六句義”,梵文是s-at-padrtha。《翻譯名義集》五:“毗世,此雲勝異論,即六句義。”“毗世”,梵文是Vaises-ika,印度古代六派哲學之一,常用名詞是“勝論”。

  翻老為梵這一段公案,就介紹到這裡介紹完了以後,我忽然想到,在佛教典籍中,確有以“道”(marga)為術語者。佛教常用的“八種道”、“八正道”、“八種道行”,指的是正見、正思維、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這是佛教的最根本的教義之一。梵文叫as-t-n-gamrga,巴利文叫at-t-han-gikaariyamagga。巴利文的magga,就是梵文的marga。這個名詞在佛典中頻繁出現,比如《那先比丘經》,見32,697c;707c;708a等等。玄奘以mrga譯“道”,心目中是否想到了八正道,我不敢確定

  第十五題 佛教的倒流 佛教的倒流(6)

  下面談一談《含光傳-系》中提出的根干與枝葉問題。

  這確是一個非常聰明、含義非常深刻的比喻。《系》中用尼拘律陀樹來作譬,說明有時候難以區分的情況。尼拘律陀樹,梵文是nyagrodha,尼拘律陀是這個字的音譯。梵文這個字來源於niac√rudh或√ruh,意思是“向下生長”。這個字有許多不同的漢字音譯,比如,尼拘律樹、尼拘盧樹、尼拘盧陀、尼拘律陀、尼俱陀、尼拘類樹,等等。《經律異相》四一說:“汝曾見尼拘陀樹蔭賈客五百乘車猶不盡不?”53,218a。《法苑珠林》三三說:“佛言:‘汝見尼拘陀樹高几許耶?’答曰:‘高四五里,歲下數萬斛實,其核大如芥子。’”53,583c。為什麼一棵樹竟能蔭覆商人的五百輛車還有空地呢?為什麼一棵樹竟能高四五里呢?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樹呢?《翻譯名義集》三解釋說:“尼拘律陀,又名尼拘盧陀。此雲無節,又雲縱廣。葉如此方柿葉。其果名多勒,如五升瓶大,食除熱痰。摭華云:義翻楊柳,以樹大子小,似此方楊柳,故以翻之。《宋僧傳》之二“譯之言易也。謂以所有,譯其所無,如拘律陀樹,即東夏楊柳。名雖不同,樹體是一”54,1102a……這個解釋顯然是不正確的。天下哪裡會有蔭蔽五百輛車的楊柳呢?正確的解釋應該從nyagrodha的詞根下手。我在上面已經說到,此字的詞根意思是“向下生長”。什麼樹向下生長呢?只有榕樹。看過榕樹的人都知道,從樹幹上長出一些樹根,下垂至地,又在地中生根,然後長成一棵樹,又在自己的幹上長出細根,下垂至地,如此循環往復,一棵榕樹能長出成百上千棵榕樹,甚至讓人摸不清究竟哪一棵樹是初原的樹,哪一些樹是派生的樹。只有這樣生長的榕樹,才能在一棵樹下蔭覆五百輛車而有餘。在榕樹這裡,根干與枝葉互為因果,難解難分。用這樣的榕樹來比喻作為根乾的印度佛法與作為枝葉的東夏佛法之間互為因果的關係,難道不是一個非常聰明、含義又非常深刻的比喻嗎?

  現在談《含光傳-系》中提出來的秦人或東人與西域之人(印度人)的區別問題。

  這是一個異常深刻、異常耐人尋味的問題。我們不是也關心中國人同印度人的思維方式、心理狀態等的區別究竟何在的問題嗎?《含光傳-系》對於這個問題提出了下面的意見:“蓋東人之敏利,何以知耶?秦人好略,驗其言少而解多也。西域之人淳樸,何以知乎?天竺好繁,證其言重而後悟也。由是觀之,西域之人利在乎念性,東人利在乎解性也。”這一段話的意思就是說,中國人敏利,言少而解多;印度人淳樸而好繁。最早的佛經,連篇累牘,動輒數十萬甚至數百萬言,同樣的話能一字不移地一再重複,因此說“言重”。這個意見是完全符合實際的。就拿巴利文佛典來說吧,同樣的詞句,一字不動,換一個地方又重複一遍,而且重複之中套重複。因此英國刊行巴利文佛典不得不刪去重複之處,加以註明,節省了大量的篇幅。我猜想,佛典產生在發明文字之前,師徒口耳相傳,為了加強記憶,才採用了重複的辦法,否則實在難以理解。

  我覺得,在上引的一段話里,最關鍵的提法是“念性”與“解性”兩個詞兒。什麼叫“念性”呢?“念”的含義是什麼呢?在佛典中有不少地方出現“念”或“憶念”這樣的字眼,比如“憶念彌陀佛”、“憶念毗尼”、“繫念思惟”、“正念”、“惟念”等等。這個“念”字來源於梵文,詞根是√smr-,由此派生出來的抽象名詞是smr-ti。與之相當的巴利文是sarati和sati。一般的用法其含義是“念”、“憶念”。但作為宗教哲學術語,smr-ti,有特殊的含義。指的是“全部的神聖傳統”,或者“凡人老師所憶念的”,包括六吠陀分支、傳承經和家庭經、《摩奴法論》、兩大史詩、往世書、倫理論等等。常用的譯法是“傳承”。與之相對的是sruti,指的是仙人們直接聽到的,比如《吠陀》等,只能口傳耳聽,不許寫成文字,常用的譯法是“天啟”。這樣一來,所謂“念”就與“傳承”聯繫在一起了,它表示固守傳承的東西,有點固步自封,墨守成規的意味。而中國人則是“解性”,所謂“解”就是“理解”、“解釋”,有點探索、鑽研的意味,不囿於常規,不固守傳承的東西。《含光傳-系》的作者就是這樣來說明中印兩方思維方式、心理狀態等的不同之處的我想補充幾句話,講一講“性”這個字。這個字在梵文中是svabhva或prakr-ti,意思是“本體”、“本質”……

  《系》在下面舉出了說明這種情況的兩個例子:一個是隋朝的智,一個是唐代的玄奘。兩個都是變枝葉為根乾的中國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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