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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都是真正下定了決心把家搬到美國來了的,不像紀平瀾,身體跟著何玉銘來到異國他鄉,心卻一直留在了故土。

  他就這麼自我分裂著渾渾噩噩地過了五年,就像一棵樹,從故國的土壤中被拔起,卻又沒有在新國的土地里生根,他成了無主的浮萍。

  「你究竟想要什麼?」何玉銘曾這樣問他,他說他不知道。

  現在他仍是不知道。

  紀平瀾婉言謝絕了何韻秀的好意,獨自回到了他和何玉銘的家。

  他們家與何韻秀的家完全風格迥異,布置簡單到毫無半點生活氣息。廚房裡找不出任何食材,所有餐具都整齊地躺在櫥櫃下面,乾淨得怕是連蟑螂都活不下去,客廳里只有簡單的沙發、柜子,找不出任何一個多餘部件,臥室的床上也沒有床單,寢具都整整齊齊地收在一個箱子裡。

  這實在是不怎麼像一個家,或者應該說,這充其量只是他們倆在美國的房產而已。

  自從何玉銘在克里斯家附近買下這幢二層別墅,他們就沒怎麼在裡面住過。畢竟他們工作性質決定了在一年中的大多數時間裡,他們都要跟著科考隊滿世界跑。就算偶爾回來一會兒,也經常因為貪圖方便,在克里斯家或者旅館對付幾天算了。除了何韻秀家的一個女傭每個星期會過來打掃一次衛生,其它時候這裡根本就是空著的。

  紀平瀾坐在這個所謂的「家」里,靜靜地沉默了一夜。

  第二天,紀平瀾借了克里斯的車去城裡買了一些居家必備的家具和用品。

  第三天,他買了輛車,還帶回來一些向日葵的花苗,種在了自家花壇里。

  第四天,由於紀平瀾完全沒有種地的經驗,澆了太多水導致花苗全都被淹死了,紀平瀾只好去請教擅長園藝的克里斯,克里斯大方地從自己院子裡挖了幾株植物給他移栽過去。

  第五天,紀平瀾買了一些食材試圖做飯,他成功地把食物燒熟了,居然也還能吃。雖然跟何玉銘的手藝不能比,何玉銘可以完美地模仿許多大師級廚師的用料和火候,但紀平瀾覺得,他也得會點什麼才行,以後日子還長,總不能光讓何玉銘給他做飯。

  一天又一天地,他努力地試著讓這個家看起來更像一個家,一刻也不讓自己閒下來。

  然後終於到了何玉銘回來的那一天。

  紀平瀾一早就開了車到機場去接人,但是十分不巧,飛機因為天氣的原因晚到了很長時間。

  紀平瀾焦躁地在機場等了十幾個小時,才終於看到那個讓他期盼已久的身影,他立刻迎上前去,卻在何玉銘身前一米處停了下來——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這麼看著他,心裡有千言萬語,最終只說出一句廢話:「你回來了。」

  何玉銘放下行李箱,很自然地上前抱了抱他:「讓你久等了。」

  紀平瀾緊緊地回抱了,直到何玉銘拍著他的背提醒他:「大庭廣眾的,意思一下就成了啊。」

  紀平瀾赧然,默默地提過行李去開車。

  何玉銘回到那個變化很明顯的家,洗過了澡,只穿著一條浴巾來到床邊,紀平瀾拿來毛巾替他擦頭髮時,何玉銘順手打開了床頭櫃。

  裡面有兩張紀平瀾買來的音樂會門票,日期就在明天,如果不是何玉銘「看」見了,紀平瀾也許就把這事給忘了也說不定。

  何玉銘笑著問:「你買了兩張票,是想約我一起去嗎?」

  「嗯。」紀平瀾忽地有些不自然起來。

  「這算是什麼,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何玉銘笑得意味深長。

  「……就算是吧。」紀平瀾就知道何玉銘一定要拿這個說事,他自知毫無浪漫之心,還從不改正,雖然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兩人之間真正像樣的約會還一次都沒有過。

  好在何玉銘也沒有太糾纏這個讓他無地自容的問題,而是奇怪道:「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還學會欣賞音樂了。」

  「不,我還是不會欣賞。」紀平瀾有些鬱悶地說,「我就過去陪你坐坐不行麼?」

  「可是為什麼呢。」何玉銘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紀平瀾猶豫了一下才說:「我是個很沒意思的人對不對,我不像杜秋白那麼……有品味,如果你和他在一起的話,你的生活會有趣得多。」

  何玉銘就笑:「你老和他比幹什麼,他也不能像你一樣,背著幾十斤重的設備,拿著開山刀在林子裡開路啊。」

  可是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話,你大概也不會從事這種要往野外跑的職業了。紀平瀾不無鬱悶地想。

  「我們才分開沒有多久,但是我覺得你的心態變化了很多。」何玉銘翹著腿審視地看著他,「你不打算跟我說麼?」

  「說什麼?」紀平瀾開始裝傻。

  「我不在的時候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何玉銘大概可以猜測,紀平瀾一定是在回國期間經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但他不知道,他看不到那麼遠,只知道紀平瀾的身體沒有受到過什麼傷害。如今國內大亂剛定,百廢待興,整體氛圍還算不錯,紀平瀾能遇到什麼呢。

  何玉銘有些後悔沒有跟去,不過那個時候他還在發愁自己遇到的問題。

  而紀平瀾似乎並不想告訴他:「沒有什麼,都過去了,我……只是覺得我以後應該對你好一點,這有什麼不對。」

  何玉銘坦誠地表示:「你要真不想說可以不說,但我會自己去查的。」

  紀平瀾無奈地笑了一下:「好吧,我告訴你就是了,我答應過會配合你的研究工作。」

  「這不是什麼研究不研究的問題,以我們的關係,你有什麼事情不能跟我說呢。」何玉銘正色道,「你用不著在我面前裝堅強,這樣只會讓我擔心,我知道你能撐得起,我就是想幫你分擔。」

  作者有話要說:嗯哼,我就是來說一聲……故事已經碼完了,再修改一下就可以完結了~過幾天下一章和大結局一起放出,敬請期待=w=

  ☆、無家(二)

  紀平瀾看著何玉銘,那一瞬間他有一個感覺,何玉銘也許是真的在關心他也說不定,不過他很快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他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始平靜地、像在講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一樣陳述:「本來我剛回去的時候,一切看起來都還是挺好的,我在上海的機場降落,李亦亭就在機場等著接我……」

  紀平瀾回到國內的第一印象還不錯,戰爭已經結束,人們臉上都洋溢著劫後餘生的喜慶和對新生活的嚮往,到處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這讓紀平瀾感到很寬慰。

  他過去雖然身在國軍,但對藍黨並沒有多少好感,只不過紅黨也不見得多麼聖賢就是了。他聽過紅黨的不少醜聞,也親見過藍黨的腐朽墮落,所以對於他來說,只要戰爭早日結束,人民得以免受苦難,哪邊當政並沒有什麼實際區別。

  但是見了眼下的情景,他對紅黨的印象頓時好了很多。李亦亭也不斷地向他鼓吹新中國的美好景象,希望他能回來為建設祖國效力,說實在的紀平瀾已經有點心動了。

  就在當天,他在上海還見到了趙蔓兮,趙蔓兮現在已經是上海某家醫院的外科主刀醫師,並且嫁給了一個紅軍的將領,也生了兩個孩子,生活過得還挺不錯的。

  她請他們到附近的飯店吃飯,讓紀平瀾感到不解的是,在李亦亭起身去洗手間的短暫空檔里,趙蔓兮隱晦地表示希望紀平瀾不要回國。紀平瀾問起原因,趙蔓兮只是搖頭,說她也說不好,但是國內目前其實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這麼和諧安定,尤其是對於紀平瀾這樣的前國軍將領來說。

  紀平瀾覺得她多慮了,因為他雖在國軍卻只跟日本人打過仗,也沒有加入過藍黨,更是從來沒有對紅軍放過一槍,就算紅黨現在嚴防死守地防備藍黨間諜,又怎麼會懷疑到他頭上來呢。

  辭別了趙蔓兮,他就打算回老家走一趟,李亦亭還特地請了假陪同他一起回去,沿途更是不斷指給他看新中國的新氣象,言語中頗以自己是紅黨的一員而自豪。

  但是一到家鄉,紀平瀾就覺得不對了,他發現鄉親們都在用一種極為怪異的眼光看他。

  等他不明所以地回到紀家的祖宅,更是大吃一驚,老宅已經被分給了好幾戶人家一起住,並且被他們改建得面目全非,而他的家人卻一個都不見了,不管他怎麼問,那些不知道哪裡來的住戶都是三緘其口,一問三不知。

  幾經輾轉,紀平瀾終於找到了他嫁在同村的一個姐姐。他姐姐的丈夫——一個瞎了一隻眼的老瘸子起先並不准他們見面,直到李亦亭出來干涉,那人才帶著戒備的神色勉為其難地把他姐姐領了出來。

  紀平瀾更是困惑,雖然他對姐夫沒有多少印象,但至少記憶中的絕對不是這麼一個瞎眼的老瘸子。

  等到他聽完了姐姐的敘述,更是出離憤怒,要不是李亦亭及時攔著他,他都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原來早在內戰都還沒打完之前,紅黨就在他的老家轟轟烈烈地進行了所謂的土改,一張文件下來就將紀家幾代經營才攢下來的資產全都沒收充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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