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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顧寒聲置若罔聞,他的手放開洛陽,輕飄飄一轉身,走了。

  自‘天地之心’里延伸出來的台階已經到了平沙泉的泉邊,洛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一步踩在那些透明的台階上,他每走完一個台階,那個台階當即在他腳下碎成片,而他越靠近那顆心臟,那個心臟上的顏色就去掉一層死灰,他本人的顏色也就更加趨於透明。

  整個山海關的關門裡鴉雀無聲,只有顧寒聲的腳踩在透明石板上的叮咚聲。

  那一步步都仿似踩在洛陽的命上,洛陽幾乎忘記了眨眼,直到顧寒聲的身影變成了一片透明,眉眼模糊,逐漸消失在那最頂端的台階上。眾人看見,那已經透明的水樣的人形逐漸維持不住形體,如同水銀一般,當空撕裂成無數滴細小的水珠,泛著銀光,在山海關內四面八方盤旋一陣,義無反顧地扎進了那顆心臟里。

  洛陽的胸口痛不可當,他一手抓著自己胸口,一手攥緊了青雲扇,身形晃了幾晃,力不能支,幾乎要倒下。

  “撲通”一聲,那顆心臟肉眼可見地跳動了一下。

  從那巨大的心口裡,驟然湧出了第一股清泉,流瀉下來,不多時,便將已經乾涸的平沙泉充斥得滿滿當當。

  那股清泉肆無忌憚地流淌,一抹水流斜斜抬頭,像孩子撒歡兒似的流過山海關內的邊邊角角,像是第一聲春雷炸響在耳邊,從石頭縫裡迸出許多新鮮的生命,從整個不周山的深處,傳來一陣野獸的低沉的呼號,那些沒能跟進關內的人的聲音傳進了關內,“快看!水脈活了!”

  洛陽的眼淚不由自主就下來了,“初來乍到,我是顧寒聲,乍暖還寒的寒,潤物無聲的聲。”

  原來,他就是流淌在這世間包容一切的源泉。

  “不可能!我怎麼會死……”

  林邠充滿驚恐的聲音突然想起,洛陽抬眼去看,只見林邠的身上開始像起疹子那樣出現一片一片銀白色的光斑。一股水流從天而降,將他兜頭罩在裡面,他的黑色的血液像被混進了成噸的漂白劑,飛速變得透明。而他整個人也逐漸變淺、逐漸消失。

  四面八方都是顧寒聲的聲音,仿佛如釋重負,“我是天地間一切善的本源,如果我死了,你怎麼能獨活?”

  水流流淌過吸星盤,那塊其貌不揚的石頭寸寸龜裂,“嘭”的一聲,碎成了一堆齏粉。水流將百花香包裹在中心,衝掉了他行走世間所用的面具,將他掩藏在面具之下的猙獰面孔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又再次衝掉了他那張腐爛的臉,還了他最本身的面貌——敦厚老實,有著厚重陰鷙紋的慈善家。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復原的手腳,心尖湧起一股衝動,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跪了下來。

  青雲扇突然脫手而出,在功過石的石腳下拉伸出了一具錚錚鐵骨。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寫不完結局,暈 _

  第73章 復律

  洛陽似乎一直處於一種夢遊的狀態,他看見青雲扇那副血跡斑斑的骨骼,心劇烈地跳了一下,砸在胸腔上,險些砸得他背過氣去。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全副精神僅僅依靠神經那幾條細細的絲線維持,勉強行走在崩潰的邊緣。

  慢慢地,從功過石的周身上析出許多血跡來,那些血跡逐漸匯成一股,在功過石的周身繞過兩三匝,又摻雜進了些許平沙泉里的活水,逐漸形成一個瑩瑩發光的殼子,當空緩緩降落下來,罩在了那具森森白骨上。

  那副骨骼逐漸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包繞,一寸寸的皮肉貼敷上去,像萬丈高樓平地起似的,竟然貼出了一個全須全尾的人!瘦削的臉頰,刻薄的嘴唇,高聳的鼻樑,還有飛揚跋扈的眉。洛陽牙關咬得死緊,微微顫抖的手撫在自己額頭上,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張臉看,心裡崩潰地想,“這是什麼意思?是顧寒聲的意思?這究竟幾個意思?”

  他穿著的還是那身七百年前入關時候的衣服。

  他雙眼緊閉,單薄的身體攏在一襲半灰不舊的長袍里,周身乾脆利索得沒有一丁點兒多餘的裝飾物,渾身上下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流浪的氣質——仿佛這人天生就不會在哪個地方紮根,他會成為一陣風,永遠不停息地奔向遠方,從生到死。

  那躺在地上的人,胸口劇烈地起伏一下,咳了一口血出來——然後,一桿平沙杖抵在了他的咽喉處。

  偷襲得手的人摘下面具,露出了程有寰的臉,“我們又見面了,澹臺大人。”

  程有寰是半截身子癱瘓在地上的,他的雙腿被無力地架在兩截稍微粗些的樹幹上——混戰之後,他就是個廢人了。

  一個沙啞粗糙的聲音驟然響起,伴著一種荒廢數百年的磨砂質感,“一別經年,”這四個字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洛陽看見他掩在袖子裡皮包骨的手狠狠抵在地面上,每一陣咳嗽都帶起撕心裂肺的喘鳴,他乾枯的指甲就變得越發死白,“一別經年……你還是數十年如一日地狼心狗肺啊。”

  程有寰和顏悅色地笑笑,“狼心我承認,狗肺不敢當。”

  澹臺千山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嘆口氣,“瞎子,早在數百年前算計我、陰謀敗露的時候,你的大勢就去了。”

  程有寰不陰不陽地說:“去就去了吧,如今顧寒聲已死,你信不信我依舊能掀起九州第二次大亂?”

  澹臺千山扶著地坐起來斜靠在功過石上,長長吐了口氣,眼皮一掀,皮笑肉不笑地,“你信不信我再造出第二個‘顧寒聲’?”

  “廢話少說,”洛陽忍無可忍地低聲喝斥道,“都給我老老實實消停了。”

  澹臺千山視線掃過來,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了一陣,又原封不動地把頭扭回去了——仿佛那不是他兒子,真是充話費送的一個便宜玩意兒,“大人說話有你什麼事兒?”

  洛陽眉心一跳,一時間頭疼腦熱起來,心說這哪是什麼流浪的氣質,這分明是流氓的氣質,“一別經年,你還是數十年如一日地表里不一啊。”

  澹臺千山額角青筋蹦了蹦,“什麼玩意兒?”

  洛陽沒理他,心說老傢伙,我可算看清你了,就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大尾巴狼,服個軟能少你一個頭髮絲麼?

  他走過去,彬彬有禮地說,“程叔叔,您兒子追我屁股後面給你報了七百年的仇了,你說他要是知道你詐屍從墳里爬出來跟我老子過不去,他會怎麼想?”

  程有寰:“那個容易心軟的廢物,澆灌在他身上的心血全都白費了,竟然到現在還讓你活蹦亂跳的。”

  洛陽本打算彎腰伸手把那柄平沙杖從他老子咽喉上移開,後來略一琢磨,覺得這樣太給他面子了,他一抬腿,腳尖在平沙杖上一踢,穩穩將它接在手中,“如意算盤打的真不錯,培養了一個對父親死心塌地的寶貝兒子,在七百年前的混戰中用以身殉職掩人耳目,把始作俑者的罪名推得一乾二淨,又造成一個被人殺害的假象,試圖將自己兒子的父子情深當一柄武器,加害於我,好讓澹臺一族徹底消失。金蟬脫殼,不錯,斬草除根,你夠爺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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