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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細酌從小長大的泥瓦房,是陳志與陳蘭的父親花了畢生積蓄買的,他在死前給了陳志,什麼也沒留給陳蘭。

  陳志在這座房子裡結婚,生兒子,以後順理成章地將房子再留給陳俊峰,跟陳蘭沒關係更跟陳細酌沒關係。

  所有人都知道,她現在在要一個她根本看不上,也不會居住的,老房子的署名權。

  陳家就像這個落後縣城無數個家庭的縮影,一代一代將這種觀念流傳下去。

  陳細酌輕輕地笑,那種令這個地方所有人詬病的,那種婊氣狂勁慢慢又卷了上來。

  「阿舅,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被輕易斬斷了。

  流傳的血脈,所有的後路。

  陳喚的心落回原地。

  忽然很不合時宜地在想,這人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

  她的側臉能看見一眨不眨抬起來的眼,那種目光陳喚很熟悉。

  陳喚失笑,是他最喜歡的樣子。

  陳志一直看著她,而陳細酌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最終,他點點頭,一句話也沒說。

  她轉身離開時,也沒人再叫她。

  那句細酌,仿佛一到點就自動退卻的浪花。

  親情?多可笑啊。

  就這樣斬斷吧,連著她跟這個地方所有的聯繫。

  這就是她最終的勝利果實。

  從今以後,陳細酌這三個字,會變成這裡每一個女孩,走出去的希望。

  ……

  陳志不行了。

  斷了藥之後,他的命就像是風燭殘影,不到幾天時間就迅速衰敗下去。

  他只要陳細酌一個人進去。

  蔡珊帶著陳俊峰趕來,他渾身上下看起來沒有一塊好肉,據說也是被混混收拾了,拄著拐杖,腳沒斷,但一隻腳跛了,是左腳。

  卡在陳志不行了的今天,終於成功辦理了取保候審。

  兩人敢恨不敢動,陳細酌卻先開了口。

  「妗母 。」

  她笑得很漂亮,穿了一身艷麗至極的玫,也才從外面趕回來,那天之後她也沒再進過醫院一步。

  她這樣的裝扮是這些人最討厭的。

  太耀眼了,很輕易就能看出她不屬於這裡。

  「我還是靠著你無比厭惡的臉,跨越階級了。」

  她偏偏頭,那雙眼上了妝,挑而銳,笑起來是完完全全的勝者樣。

  蔡珊氣的渾身發抖,可她的眼神實在可怕,沒有哪一刻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養的是條……毒蛇。

  陳俊峰短短半個月像是經歷了一場重塑,他再沒有之前的跋扈,反而一直站在蔡珊身後。

  陳喚靠在牆邊,單手拿著手機打字,頭也沒抬,新手機仍然沒套殼,最新款的最大機型在他手裡像個玩具。

  陳細酌推門,他收了手機,隨在她身後進去。

  「罔市……」

  在聽到這兩個字時陳喚眉間不著痕跡地一皺,心裡猜測的事情逐漸成真。

  這老頭要在死前,還噁心她一把。

  陳細酌自若走到他病床前。

  陳志帶著氧氣罩,他的手努力在抬起來,陳細酌彎腰努力聽清他想說的話。

  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陳志怯懦的目光里隨著她的靠近,染上一絲跟他兒子類似的瘋狂。

  可陳細酌身後站著陳喚。

  那個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即使是陳志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也會害怕,感到如芒刺背的痛苦畏懼。

  陳喚正面無表情看著他,他偏了偏頭,視線避開陳細酌,直直跟陳志對上。

  這是場無聲的較量,而躺著的人註定什麼也改變不了。

  陳志的弱點正無比清晰地站在外面,他知道,陳喚更是知道。

  年輕的男人正是最好的時候,健康鮮活地站在他面前,甚至不用開口陳志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至此,陳志終於徹底放棄。

  他的視線緩緩移回陳細酌身上,陳蘭年輕的時候也是這種模樣,他妹妹是這個縣裡最耀眼的一朵花,可他汲取了這朵花成長過程中所需要的所有養分,再眼睜睜看著這朵花自己努力盛開之後……極速衰敗。

  陳志終於努力摘了氧氣罩,看清了自己這個從小到大都很漂亮的侄女,像透過她看見了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妹妹。

  「是我欠你的。」

  這句話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又或者他想道歉的那個人,真站在他眼前了又反而說不出口。

  陳志眼裡有不甘有悔恨有嫉妒,最終都變成痛苦而矛盾的安詳。

  「細酌,不要……讓他們進來了。」

  這是一個父親最後的愛,對妻子對兒子,即使放棄治療,即使連妻子兒子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他只是想侄女心軟。

  陳志的手垂落。

  嘀———

  病房裡的警報器徹耳響起,門外的人衝進來。

  這時候……窗外陽光正好。

  「閉眼。」

  陳細酌被人從身後抱住,溫涼的手蓋在她眼皮。

  耳朵被捂上,身體被抱著,熟悉氣息掩蓋死寂,像隔了一層溫水,尖酸刻薄的言語皆遠去。

  一切終成過往。

  白布蓋上的瞬間她閉眼,沒有淚落下。

  ……

  陳喚早就將一切都安排好,靈堂前,她仍然穿著下午那件玫色的毛衣,前來弔唁的人她一個也沒回應,指指點點當看不見。

  她站在角落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一切的底色下,是或好奇或艷羨的渴望。

  可陳細酌再也不會在乎。

  所有人走後,在蔡珊陳俊峰恨急了的目光里,她跪下。

  身後兩道哭聲沒停過,她獨身一人,磕了頭。

  最後看著那張黑白照,上面是男人年輕時候難得有些精神的樣子,是後來看不見的好模樣。

  而後陳細酌站起身。

  沒關係了,沒資格給任何人守靈。

  靈堂空蕩,起身時抬腳彎腰,她脫了鞋子,赤腳踩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得很輕。

  轉身走時沒有跟任何人說話,背後謾罵聲尖銳刺耳,她面上沒什麼情緒,右手拎著高跟的指尖卻開始發抖。

  粗糲石板,冰涼透心,她沒有停頓地踏入黑暗,後面哭嚎漸遠,一室光亮燭火搖曳。

  小地方的殯儀館沒多少路,鼻息像被蒙著假棉花,死不了卻呼吸艱難,聚酯纖維塞進被扯開的血管,崩壞只在那麼一瞬間。

  走出石徑,一切歸於安靜。

  這時候才終於低著頭垂了眼,高跟鞋被輕輕放下,又像是終於拿不住了掉落在地,蹲下坐在殯儀館外的台階上,無力撐著膝頭。

  至此,淚才終於落下。

  有風過,肩被攬入懷中。

  她睜眼時,只看見了陳喚。

  指針至六,霧氣漸散。

  他沒問她為什麼不在靈堂守靈,只是陪她一直坐到早上。

  陳喚的傷還沒好,他壓著嗓子輕咳了聲,恍若大夢初醒,她終於開始感知到周邊的一切,開口。

  「走吧。」

  就這樣坐了一夜,起身時膝蓋刺痛,脖子僵硬,陳喚收回右手,不著痕跡地收到背後。

  「好。」

  高三的最後一次籃球賽里陳喚喊了外援,跟周白予的配合堪稱無敵。

  那時候只差一層沒捅破的窗戶紙。

  所有人都理所應當地覺得陳喚在秀。

  「陳細酌!」

  但那是表白。

  「只看我。」

  屬於陳喚的表白。

  他只要這個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笑著不語,卻只看向他。

  那是無聲的約定,她在那時候就交付了。

  於是在很多年以後,過去的許多細節已經不再清晰,可每一個看似無關緊要而平淡的日常里,她的眼睛,仍然永遠落在陳喚身上。

  外套蓋在光裸的腳上,此時被拿來,陳細酌看著陳喚蹲在她身前,為自己穿上鞋子。

  他的手還沒好全,動作很慢卻難得細緻。

  陳喚忽然從外套口袋裡拿了包濕巾出來,她忍不住笑:「你偷陳茉莉東西。」

  「是啊。」

  陳喚還是那副什麼都理直氣壯的樣子:「我還偷著把她送走了。」

  「送哪兒了?」

  她並不急。

  陳喚牽起她:「帶你回家,回不回?」

  「走唄。」

  第一次確定關係時,她重新換上笑,說了句談唄。

  這次她也在笑,可沒了緊張沒了被欣喜佯裝的焦灼,不需要再有孤注一擲的勇氣。

  這次陳喚抓住了她。

  ……

  回去時還是高鐵,陳細酌斷斷續續地靠著她睡,到了站有人來接。

  陳喚一路上看起來都不太急,真正要回去時,他心跳得很快,那不是緊張,而是興奮到某種程度的期待。

  車子開進玫園,駛進弗洛伊德分區。

  兩人下車,熟悉的獨棟坐落在圍牆之內的花海里。<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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