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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護床上的人一股腦坐起身,露出一張雜亂的黏著頭髮的臉。

  低著頭,爬上床,貼近他,哭聲一下子崩潰,傾瀉而出。

  她小心翼翼地貼在他的身側,額頭抵著陳喚完好的右臂,手也只敢抓著這。

  是陳細酌這輩子第一次像個不懂事的孩童,嚎啕大哭。

  這時候才真正卸下了所有的偽裝,沒人能看著愛人變成這樣,還能鎮定。

  「對不起……」

  「陳喚……對不起。」

  明明最緊密地貼著,在這樣安全又封閉的空間裡,陳細酌卻仍覺心有餘悸,這兩天不敢合眼,一閉上就是陳喚倒在她眼前的畫面。

  陳喚怎麼能這樣呢。

  從來沒想過他會受這麼重的傷。

  左手打了石膏在小臂,也就半隻手能動,背後冒了一身冷汗,有疼的更有心疼的。

  「如果那天我真栽那兒了。」

  就是生命的盡頭。

  陳喚手指緩慢地勾上她的,那地方缺一枚戒指。

  「我會死不瞑目。」

  她愕然抬頭,那個死字簡直像刀一樣把她的心剖開了。

  這時候根本聽不了這個。

  「所以,」他笑了笑,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指根:「以後圓圓滿滿的。」

  我願意用命換你餘生心安,你也該一輩子就欠著我。

  陳喚就是這樣強勢的人,他沒什麼過高的道德底線,他生來就什麼都有,唯一他能不擇手段得到的東西,他不可能說沒關係。

  這句對不起無論他該不該受著,他都會要。

  他要陳細酌的所有情緒,好的壞的欣喜的愧疚的,他不在乎是什麼,只要是陳細酌就都好。

  這才是真正的交融,才是陳喚要的圓滿。

  她怎麼可能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但這是頭一次,她心甘情願地低頭往下看,因為這次他就在下面接著她啊。

  「好。」

  陳細酌抬眼,眼睫沾了水,笑起來時透出浸潤一般的濃墨,眼尾像個勾子,一對似的把愛勾過來,跟心裡對上。

  「以後我們圓圓滿滿。」

  她哭得還有鼻音,他的心要化成水了。

  「哭夠了?」

  他笑,以後就都不哭了。

  ……

  這次無論蔡珊再怎麼求怎麼鬧,她都沒能再見到陳細酌見到陳喚一面。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陳罔市……真的跟他們不一樣了。

  是兩個世界的人,這個認知讓蔡珊瀕臨崩潰的邊緣,她求著日漸一日越來越形容枯槁的丈夫。

  「兒子還年輕,他這輩子不能就這樣毀了啊。」

  「陳志,那也是你的兒子!」

  「罔市不會放過他的……陳罔市這個冷心冷肺的人是不會放過他的!」

  陳志麻木的腦子越來越亂,知道陳俊峰做的事後他進了一次手術室,命是救回來了,可想活著的那股本來就不強的心氣兒徹底沒了。

  短短十來天,陳志就像老了二十歲,已入暮年。

  「你去求她,你對她有恩,陳罔市不會拒絕你的……」蔡珊的臉上也第一次真正露出恐懼,這些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閉眼就會後悔那時候被豬油蒙了心,同意陳俊峰亂來。

  是她把兒子慣壞了,讓他能膽子大到做出那樣的事!

  可再怎麼樣自己也就他一個兒子啊———

  「陳志!你老陳家要絕後啊!你不能就這樣看著俊峰一點也不管他……」

  「兒子不都是你在管嗎。」

  蔡珊徹底愣住了:「什麼。」

  陳志又重複了一遍。

  蔡珊本來趴在病床前,聞言擦掉臉上的淚痕,扶著柜子站起來。

  「你說什麼。」

  詭異的平靜里,陳志欲再開口。

  「你說什麼!」

  蔡珊一把將他的話堵回去,盯著他瞪著他!那表情不像是在看丈夫而是今世的仇人。

  「你怎麼敢說這種話,一年到晚著不了家,俊峰為什麼高中的時候就被開除學籍?因為你這個沒用的爸!」

  陳志閉上眼。

  ……

  蔡珊的指責還在耳邊,可他已經不願意再去聽這些聽過無數次的話了。

  他想到那個男人的眼神,他看罔市的眼神,他明白的……不可能了,他不會放過自己的兒子。

  一滴濁淚落在枕頭上,陳志呼吸沉重,緩緩地側著身背過去。

  ……

  他還是去了。

  畢竟是唯一的兒子。

  陳志抬頭看著自己頭頂上那把必然會落下來的刀,眼前是陳細酌出乎意料的拒絕。

  「舅舅,人外有人,陳俊峰……誰也救不了他。」

  事到如今,這已經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更何況陳細酌根本不會救他,她恨不得把陳俊峰扒皮抽筋。

  他往後的人生再怎麼悲慘,也抵消不了陳喚現在吃的苦。

  那地方沒監控,可周家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包括在內的那幾個混混,沒人能逃掉。

  陳細酌想到什麼,緩緩開口。

  「盲從帶來不了自由。」

  就像是電影裡重要談話時最重要的會心一擊,陳志渾身巨震。

  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是他無為,一直以來的軟弱,不敢負擔妹妹的生活,於是沒有阻止她結婚嫁給一個人渣,離婚時也什麼都沒能幫她,看妹妹一頭撞進花花世界。

  良心讓他將侄女帶回家,可他依然無能為力,照顧不了侄女,不願違逆妻子……寵溺兒子。

  陳細酌目光坦然自若。

  她不信這齣局,陳志不知道。

  他怎麼樣都不該犧牲別人的孩子,去保護他自己的孩子。

  「對不起,罔市,是我對不起你……」

  「是我糊塗了啊,我太貪心了,我對不起你……」

  「阿舅。」

  陳細酌打斷他:「我會給您送終,其他的……對不起。」

  她無能為力。

  陳志忽然激動地抬起手,似是想要抓住陳細酌。

  陳喚蹙眉。

  然而他只是在虛空中揮動幾下,手便掉落下來,他仿佛有很多話想要說,可最終沉默。

  今天過來也不過是盡最後的義務,陳志會得到超出他能力範圍的治療,這是陳細酌能做的最後的事。

  「是叫xizhuo嗎?」

  「這是你自己給自己取的名字,舅舅從前竟然一直沒注意,」陳志靠在病床上,前半句更像是自言自語,後面這句話才是叫住她:「哪兩個字?」

  陳喚能下床了,但他硬是要人扶著走,陳細酌停了步子。

  陳喚「被迫」也停下,轉頭看著病床上的男人,心裡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細緻的細,斟酌的酌。」

  其實本意是雕琢的琢,可她怕自己不是一塊美玉,陳細酌從未見過那樣寶貴的東西。

  玉石易碎,很好,但不適合她。

  「細酌啊……」

  陳志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好聽,陳、細酌,很好聽的名字,比罔市好啊。」

  陳志覺得自己一生極其失敗。

  「細酌。」

  陳志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陳細酌心裡才構建起來,那倒了模的鐵架子,忽然像被滾燙的鐵水重新澆過,妄圖重塑。

  這是第一次,在她改了名字後,陳家的人這樣叫她。

  陳喚捏上她後脖頸時,陳細酌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愣。

  「我不想治了。」

  陳志看著她,那雙蒼老的跟她相似的眼就這樣看著她:「我不想治了,細酌。」

  「……」

  鐵水就在那瞬間冷卻,貼在她的保護層上,像無數個摳不掉也治不好的疙瘩。

  陳喚看著躺在床上,窩窩囊囊老實人樣的陳志,一瞬間怒火中燒。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要裹挾陳細酌!

  她伸手擋了一下,反手握住陳喚,跟他十指相扣。

  這是她第一次在親人面前,跟她的愛人親密無間。

  也是最後一次。

  陳細酌眼裡是意料之中的平靜,什麼也沒說,只點頭:「好。」

  陳志也沒想到她如此果斷,嘴唇顫抖著,提前想好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阿舅,如果這是你想的。我尊重你。」

  陳細酌替他開了口。

  陳喚挑眉。

  低頭看了眼兩人交握著的手,她用的力氣很大,是在緊張。

  可她在陳志面前冷靜而鎮定,就像陳老師,這是她踏入這個高鐵站後就沒有過的狀態。

  「無論你要什麼,我只能保證陳俊峰完好的肢體和一條命,別的我做不到。」

  然而沒等陳志表達欣喜或者愧疚,她帶出了最後一條勾子,那就像是道迴旋勾。

  「作為回報我要老房子。」

  老太太住在鄉下,雖然離縣城只有不到半個小時的車距,但能在縣裡有個房子是所有體面的象徵。<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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