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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萬物都會為之呼應。劍道也為之共鳴。

  那一劍里有一切,可那依然是葉灼的劍,不是劍也不是道,是葉灼。

  他忽然明白一件事:他領悟了劍道的本質,卻永遠揮不出這樣的一劍。因為連他一生追求的劍之大道,在那一瞬,都去做了葉灼手中劍,為他增添華彩。

  他看到劍道俯首,天道低眉。全都添作陪襯,為一人而來。

  一口血驀地從雲相奚胸腔里吐出來。他看到自己一生劍道轟然而裂。

  斷裂了,倒塌了,雲相奚才看見,那不是高山,也不是險峰,那是一座水月鏡花,空中樓閣。

  只因他看到這樣一劍。

  而天上地下,諸天萬界,卻永遠不會再有這樣一劍。

  因為他的劍光,已經沒入葉灼的心口。

  又一口血吐出來。雲相奚睜大了眼睛,看見自己的劍鋒,真正地、全無餘地地,斜斬向了他的胸膛,連那一線的距離也消失了,劍鋒斬到了實物。

  那一刻逆鱗劍忽然長鳴。

  淵海地宮千萬盞長生燈在同一刻亮起,葉灼腕上明月珠驀然綻放出璀璨的華光。

  雲相奚的劍也落下了。

  誰都不知道,它到底還有多少威力。那是雲相奚的最後一劍。

  而葉灼的最後一劍,也已經沒入高天。

  所有人都看見,在那越過了萬古的一劍後,漫天的紅蓮烈火陡然熄滅。

  一切都靜了,一切都那麼緩慢。天上的人像一朵輕飄飄的紅蓮花瓣,被狂風驟然掀起,然後向下墜落。

  只有雲相奚的眼睛,還看著那萬古一劍的餘光。

  ——劍道的巔峰是什麼?

  所有劍道劍心都在那一劍中頃刻破碎,雲相奚又吐出一口血。

  葉灼沒有看他。

  葉灼的目光,一直看著仿佛越來越遙遠的天空。他看見自己的劍光依然往前去。

  其實劍道根本沒有巔峰。

  劍道只有盡頭。

  就像每個人,都有他最終要做出的選擇,還有他為自己選擇的盡頭。

  天與地從未像現在這樣驟然動搖,葉灼看見人間和仙界被這一劍兩斷,再無關聯。

  其實他一開始只想斬斷人間和仙界的連結,但是誰讓他又看到了仙界五色輝煌的恢弘天道。就這樣擺在他眼前麼?他要是拿了又如何呢?

  所以他,把那連結著人界的汪洋一片,一同斬下來了。

  清靜了。

  「葉灼。」他好像聽見離淵溫和的嗓音。

  「葉灼,那一定是很好的劍。」

  ——是好。是不是該看賞?

  「小濯。」他又聽見靈葉笑著對他說話,她說:「那就一言為定!」

  ——那就一言為定吧。

  「孽障!」這次是他師父在罵他了。「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不能回麼?

  葉灼望著遙遠的,正在無聲劇變的萬古虛空,他想抬起手,去抓住什麼。

  然後他落到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葉灼。」有誰說。

  葉灼忽然吐了一口血。

  「葉灼。」有誰死死地抱緊他,「葉灼。」

  葉灼喘了一口氣,輕輕笑。

  他說:「離淵。」

  第171章

  「葉灼。」他又聽見離淵的聲音,「葉灼,醒醒。」

  ……我醒著。葉灼想說。

  他緩慢地向外看去,心口有些沉悶的鈍痛,還有灼燒的余感,這讓他保持了清醒。葉灼看見一些熟悉的景物,原來是回到了蒼山。還是最開始那座山巔。

  ……離淵。

  他好像根本沒有說出來。

  「我聽到了。」離淵用額頭抵著他,聲音沙啞顫抖,「要做什麼?葉灼,我聽著。」

  葉灼頓了頓,然後才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你扶著我,」他對離淵說,「我要站起來。」

  幽草崖上,微生弦靜靜看著那一襲紅衣的飄落。

  微生弦下過很多棋,但他從未想過讓這人也來到局中。因為他本就是為他而下山。

  直到終於有一天,他看見所有的棋子其實都是為那一人,那一劍而鋪。而葉灼自己也早將自己置於局中,來做最後一子,為這天地收官。

  雖然很難承認,但微生弦真的遲疑過。然後葉灼說繼續下,下到他掀了的那一天。

  所以那一天他和離淵的棋沒有下完。因為他只能把葉灼送到高天之外,而不能帶他回來世間。那是棋局之外,墨龍兄的事了。

  「你看,道長算的卦準不準?」微生弦輕輕嘆,「是不是前緣早定,天命紅鸞?」

  微生弦手指緩慢握住晚晴劍鋒刃,鮮血從他手指間淌出來,他就這樣抽出劍,鮮血浸滿了晚晴劍遍身。

  劍上建木花枝搖動,然後,他將其插入幽草崖地面。

  微生弦的修為境界層層消耗,而建木之枝瘋狂地紮根生長,長出堅實的軀幹,長出繁茂的枝椏。

  微生弦透過建木枝葉,仰頭看著虛幻的天空。在那裡,仙界天道被葉灼一劍削去浩瀚的一角,正帶著兩界之間的連結一起墜落向人間。

  不相關了。從今往後沒有飛升也沒有長生,人間的道要自己走。

  那一劍太快也太突兀,鬼神難料,所有仙人都沒能做出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天道轟然斷裂,要再彌合,來不及了。

  何況,他在這裡。

  「有沒有一千年?」微生弦自語,「也許沒有吧,六百年,七百年?從這裡拿走的夠多了。還回來吧。」

  微生弦反掌,往大地一拍。

  蒼山之中,有光芒沖霄亮起,以建木為心,四海呼應。橫貫人間來汲取靈氣的北斗大印驀然失色,在與它們遙相呼應的另外七個方向,蒼山為首,桃花山為尾,七個完全相反的烙印依次浮現。

  滔滔靈氣,忽然從仙界的斷面瘋狂逸散而出,被引向人間。仙人大怒,出手阻攔,然而建木生長,正需要這樣精粹的海量靈力,但凡是觸及人界的靈力,全部被其風捲殘雲般瞬間吸取。

  上古建木溫潤護生,今後,就讓它來鎮守這座人間。

  至於殘缺的天道如何補,被阿灼活生生削下來的仙界天道如何吸收,人間的屏障如何織補,他是管不了了,請老道士出山吧。

  建木的生長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微生弦身上所有修為境界也盡去了,此時儼然一凡間假道士,只得裝神弄鬼了。

  「真該歸去了。」微生弦自語。

  滾下桃花山的時候他立誓,此生不證大道不回山。如今大道算不算證了?是不是可以回山,一邊贍養老人,一邊再修一道?

  餘光又看見幾位不成形狀的少宮主,不由悲從中來,上有老下有小還真是不太好辦。

  「總覺得仙界快完了。」小道童說。

  「是啊,」微生弦閒閒道:「阿灼可不是病貓,撕下來的真是好大一塊啊。他們的道不是本來就缺了?現在缺更多了。」

  小道童:「那仙界會不會找我們麻煩?」

  「想找也沒路了。」微生弦深沉道,「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總覺得阿灼斬的不是界域連結,是大道連結,和他們連著的所有下界現在應該都有事發生了。沒看見仙人少了這麼多麼?他們且有的忙呢。」

  不過,這一切的變化都與葉灼無關了。

  已經站在地面上,離淵還要抱著,要他靠在身上,像是怕一鬆手他就會站不住那樣。長蟲還是如此大驚小怪。

  「我站得住。」葉灼輕輕說。

  離淵才一點一點小心把他放開,但依然緊緊牽著他的手。

  葉灼向前走出一步,平靜地看向對面。

  他落下來雲相奚也一樣落下來,就在對面不遠。

  雲相奚的臉色蒼白,唇畔有血跡,一雙眼睛空蕩蕩般看著他。

  儀容似乎尚可稱為整齊,但葉灼還真未看過雲相奚如此失態的樣子。尤其眼珠終於緩緩動了動,看向離淵的時候。

  ——很奇怪?是覺得所有人都該像他一樣,斬去了這個,斬去那個,去叩問所謂的劍道麼?

  葉灼覺得自己應是笑了笑。他看著雲相奚的神態,看見雲相奚的目光久久落在離淵身上,還有離淵的劍上。

  難道還要他來介紹這是誰?葉灼覺得這就不必了。

  他又朝雲相奚走出一步。

  雲相奚的目光回到葉灼身上。

  相濯,他一點一點養大的孩子,牽著另一個人的手。重傷落下的時候,可以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

  大抵也不是人。雲相奚看見那人冰冷幽邃的豎瞳,對視之中,淵深無底的氣息。哦,無我劍的材質是墨龍鱗。

  原來是這樣一個城府深沉的異類。也用劍。雲相奚知道他是誰,他的影子就在相濯的劍里,一柄可以和相濯平手的劍。

  他看見那孩子輕輕笑,在墨龍懷裡的時候。而墨龍親昵般和他說話,他把相濯拉起來。二十年,相濯改了名字,改了劍道。並且,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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