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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遙讓說,上界的天道缺了。

  人間界如此稀薄的靈氣,也能被仙界看進眼裡麼?一個人界不夠,一千個也許就夠了。仙界是仙界,一個仙界連接著許多人界,那都是它的下界。

  人間的靈氣抽乾了,仙界的靈氣就會充盈。人間的天道缺損了,仙界的天道就會補全。

  因為仙界的仙更強大,因為仙界的道更高,所以就將汲取靈脈的根系,伸向人間。

  因為雲相奚是天下第一劍,因為他的劍道也最高,最純粹,因為那是他心中劍之至道,所以就要所有人,來成全他的無情劍道。

  你呢?曾經執念纏身的那些年,你是否也是如此?

  因為你們從來是它的下界。因為你生來就是他的血脈。因為你也相信,這世間唯有生死勝敗。

  因為你,他。所有人、所有事,都是緣起緣滅,分合聚散,都是這大道此消彼長,輪轉不息的一環。

  所以,他的劍向你而來。

  而你的劍,一一還敬。

  「世無真佛,你亦非你。你來觀佛,實是觀己。」葉灼聽見師父對他說,那是格外莊嚴寂靜的嗓音。

  她說:「三世諸佛,即是三世中一切諸己。」

  他的劍斬在雲相奚的劍上,而他借力在這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向上躍起。

  雲相奚的劍意自然是隨之越空而來。他和他依舊走向那最終分出生死勝敗的一劍,葉灼就在這一劍一劍之中踏空而上。

  所有人抬起頭都能看見那紅與白的身影在高空中飄躍折轉,越來越高,越來越往上。離人間越遠,那紅衣的身影似乎越緩慢,他身上,有大道的阻隔。

  忽然間冶劍谷與劍冢一南一北,有雪亮劍光沖霄而起,浩蕩的劍道清光與葉灼手中劍共鳴。那一刻人間的所有劍、所有有靈的刀兵都發出同樣清越的振響,清光漫過人間界,那一劍,又一劍,在葉灼身前,像是鋪成了他的登天路,好像連天道都來相送。他身上為之一輕,不論他到底想做什麼,它們都要他如自己所願,去到他想去的最高處。

  葉灼感到那一刻自己與所有劍的共鳴。

  而雲相奚看見這世間劍道向人俯首稱臣的一幕。下一刻,葉灼的劍依然向他而來——這樣的劍。

  葉灼的劍越來越決絕,越來越凜冽,可又越來越空靜,越來越近於寂滅。

  像是秋風起了,就該凋零。

  他平靜地看著雲相奚的眼睛。

  他看見人與劍,他看見天與人。

  雲相奚的劍在變。他從葉灼的劍里看到了另一種劍,葉灼的劍磨鍊了他的劍,葉灼的道促出了他的道。他的目光越來越專注越來越瘋狂,他的劍道飛快地拔高增長,可是他們誰都知道,決定最後勝負的那一劍即將到來了,像一道海潮越堆越高,最後終於會到風口浪尖,然後——驀地拍下來。

  劍越來越快力量越來越酷烈,不是他們一直沒有用出最好的劍,那樣的劍他們從一開始就用出了,之後的每一劍都是在超越曾經的極限,每一劍都超越前一劍。

  道在其中,片片飄零。

  於是那青煙又在葉灼眼前出現了。好像是微生弦的一聲輕嘆。

  這次他在仰面避招的一瞬間,看到的不是天道在上空的千萬道蛛絲裂縫,也不是仙界人間汲取靈力的千絲萬脈。

  在人間的最頂點,他看到了人間與仙界寸寸相連,相生相依,相從相屬的大限。

  一個鎖環扣著另一個鎖環。千萬道精金鐵鎖一樣的連結,牢牢扣起人間與仙界。往下是千瘡百孔的人間道,往上是光輝燦爛的仙界道。

  誰生出了誰?誰依附著誰,不重要。

  在那一瞬光陰的空白里葉灼繼續往上看去,看見仙界雲蒸霞蔚,五色輝煌的邊界,他往更高處看去。直到雲相奚的劍光斜刺過來,他抬劍,截住那一瞬間漫過視野的寒光。

  劍氣相撞,兩界之間再度震動。

  於是葉灼看得更清楚了。

  原來,就是為這個。

  原來,就是這一劍。千萬條道路匯聚起來,千萬人都來送他,讓他來到這裡。

  就是在這一刻他決定揮出這一劍嗎?還是在更早,他已經知道這一切。世上真有天命註定嗎?他不信。

  那就當是本心註定吧。

  有那麼一刻仿佛根本沒有了劍,也根本沒有了他。

  「小濯,」他聽見靈葉說,「我只想你修自己的心中道。」

  我修了,他告訴她。分別後,我一生從來如此。

  ——他又看見漫天的火。

  這一刻人間的祭天大典來到最後一步,雅樂齊奏,帝王站在國朝象徵的玄鳥重鼎前。

  「我是雍國帝君,人間共主,應天受命。萬千生民,系在我身。」雍玄緩點燃手中三炷香。

  「其實,亦有你一言之故。」

  那一年西境靈山腳下,來了要上山去求無上道的葉灼,來了別有用心送人上山的微生弦,也來了被豺狼虎豹推出來當傀儡的雍氏少主。

  「那時候,我回頭是群狼環伺,往前看是山河零落。」雍玄像想起很久前的事情,「那一天我見到你們,分明素未謀面,道士卻說,等我很久了。既然從未有約,那就當是他掐指一算吧。」

  那一天要上山的少年劍仙看起來心中已定,桃花眼總愛笑的小道長亦像是胸有成竹。

  與他請了他們一杯酒,問仙人既然能掐會算,不妨算一卦他眼下該如何。修道的但笑不語。

  漂亮又冰冷的小劍仙喝了他的酒,說他不懂得天下,只懂得劍,抱歉。

  「我就問你,那若是用劍,當如何。你對我說了一句話。」

  那話說完,笑眯眯的小道士嘆氣一聲,說本來還想勸殿下為保平安多周旋,但既然阿灼說了,殿下你就去吧。

  哦?他說,看來道長全聽阿灼的。

  全聽啊,微生弦說。殿下你有所不知,我們阿灼,身有天命。

  天命?人間幾十年,雍玄已深知天命實無,而人意實有。

  雍玄終於抬頭看向空中,他眼中映出滿的深淵冰雪,看到那紅衣烈烈的身影。

  一如十幾年前,和微生弦留在靈山腳下,看那人一往無前,走上絕境靈山那道自古來有死無生的道路,一次也沒有回頭。

  那一天,葉灼告訴他:用劍者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通天路險,何其難行。」雍玄說。

  ——在這祭天大典的最後一程,帝王焚香,送入國鼎:「且用我人主氣運,再送君一程。」

  祭天台兩側,驀地敲響玄鳥青鍾。雍京上空玄鳥長唳,驀地展開鋪天蓋地的翅膀,與那兩道沖霄而起的劍光一同飛向高空。

  微生弦手指輕叩晚晴劍。沒來由地,想起吟夜。算來算去,到底是誰成了劫,誰又應了劫?劫緣一體,又作何解?

  那便不算,不問,不解。

  天空之上紅蓮烈火從未像現在這一刻盛放,葉灼看見往事如海潮滔滔而來,所有他以為忘記的都無比清晰,所有的火都在燃燒。人行世中,必有一劫。

  火要往哪裡去?日夜不息,好像終於燒痛了他的心,讓他受夠了這人間的一切。

  那就讓它熄滅吧。

  用什麼讓它熄滅?

  ——用這一劍。

  在他面前,雲相奚的劍已達劍道的極盛。也許雲相奚一生以來經歷的一切,也都是讓這個人揮出今日這曠古絕今,劍道之巔的一劍——向葉灼,問出勝負。

  於是他的最後一劍向葉灼斬出。

  就在同一個瞬間,眾人眼中,紅衣身影驚鴻般折轉,葉灼手中劍向天揚起一道雪亮的劍光,映亮了整個人世。

  那一剎那,玄鳥張開羽翼,劍魂發出長鳴,建木花開滿枝,人間萬物全都與那一劍共鳴。

  他的劍,在那驚心動魄的身形折轉,衣袂飄拂之間,直上高天,一霎江河湖海一樣的清光,如這世界最烈的一場火,斬向人間界與仙界的聯結——更往上的地方。

  就用這一劍,澆我心中一切火焰。

  這一劍,無仇,無恨,無執念。

  無我,無相,無分別。

  「還贈諸君。」

  就在葉灼心中這四字話音落下那一刻,雲相奚的劍光,也完全地、不留任何餘地,斬向他未能有絲毫未設防的心口。

  勝了嗎?敗了嗎?若是揮出那一劍的時候,還要回防——他做不到。如果那樣,怎麼能揮出那一劍?

  所以葉灼只是平靜地,看那劍鋒朝自己心口呼嘯而來。

  雲相奚的眼睛,亦看見自己的劍自手中毫無障礙地斬向葉灼——那並不像他想像中那樣,是兩個人的最後一劍相撞,分出最後的生死勝負。

  你的劍——

  他驀然抬眼,看見天地轟然變色。

  這是怎樣的一道劍光。

  這是怎樣的一劍。

  雲相奚看著那劍一往無前而去,漫開仿佛永不會消散的清光。世間的一切道都在那一劍中,都在那一個人的心中。道者一以貫之。從來如此,從來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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