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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何方狂徒?」那聲音道,「竟敢劍履上殿。」

  「你又是哪朝君主。」葉灼淡淡道,「為何樑上藏人。」

  樑上傳來一聲輕輕的笑聲,一道黑色身影飄然落下,做刺客行當的人在殿中堂皇現身。

  聆冥收刀,含笑看著他們:「這都能發現?人間事多,我來護衛阿玄。」

  阿玄?離淵若有所思,看向上首身著玄鳥朝服,閒倚座上的人間君主。

  華旒之下,那是一張眉眼狹長含威的深刻面孔,人間三十來歲的模樣,身上有金戈鐵馬的氣息。大殿空曠肅殺,君主八風不動,打量離淵,手指輕搭扶手。

  離淵同樣不動如山,餘光不著痕跡,淡淡瞥向葉灼。

  葉灼:「雍玄。」

  有趣,雍玄。離淵想。愛畫畫,微雪宮還真是臥虎藏龍。

  只是三宮主看起來睡得不好,也難怪。

  「久仰。」離淵說,「離淵。」

  「哦?果然是離淵兄。」雍玄眉梢一揚,「撥霞樓?」

  離淵微微笑。

  雍玄目光在離淵身上停留許久,復又看向葉灼。

  高座上的君王忽然抬手,卸下天子冕旒。長發落下,君王靜靜看著葉灼的眼睛。

  這時候葉灼看見,雍玄的面容,比起記憶中的樣子多有凌厲,亦多有憔悴了。

  「一別多年,仙君風華更盛。」雍玄道,「今日早上,卻有宮人告訴我,我已生白髮。二宮主再晚些來看我,是不是就是恍若隔世了?」

  葉灼看著雍玄面上沉鬱倦色,不太能體會此人感傷何物。身為凡間君主,註定不能得長生。他說:「你自找的。」

  雍玄無言把卸下來的東西往他的方向砸。離淵深深看那東西,抬手讓葉灼後退半步,天子十二旒落在往下的長階上,叮叮噹噹滾了幾階,不動了。

  「誰攛掇的?」雍玄站起身,沒好氣從長階上走下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我這裡,你是想觀人間氣運修煉?」

  其實葉灼並無此意,但雍玄這樣說了,他留下修煉幾日亦無不可。

  「先說好,這破國家早就揭不開鍋了,沒飯給你們吃。」雍玄帶他們往後殿走,帝宮中有為微雪宮幾個人留下的住所,至於其他的,葉灼這人自己會找修煉的地方。

  空蕩蕩的宮苑裡連個擺設都沒有,雍玄倚在門框上,看葉灼在裡面,怪不好意思。不過聽說蒼山也是一模一樣。

  那墨龍在幹什麼?忙前忙後,好像宮裡很缺人伺候一樣。雖然是缺人沒錯。怪不得微生弦經常寫信說他壞話,該的。

  「其實我很想去蒼山。」雍玄看著葉灼,「微生弦說那裡有給我留下的峰頭。」

  葉灼其實也不是很了解蒼山,想了想,他說:「好像是。」

  「是不是很美?我有時候批摺子批累了,就想你們幾個很清閒,都應該抓起來斬了。」雍玄說著,自顧自點了點頭,「應是很美,歸去青山,相伴雲霞。」

  可惜,一輩子還未去過蒼山。只有一枚紅鯉玉佩,上面刻著三。

  甚至見了蒼山來的人,連完整的一天都陪不了。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前前後後又是幾波人來找。這國家一天沒有皇帝難道就會散麼?會。

  拿起帝王寶劍,就再不能歸去青山。

  要回前殿的時候雍玄看見葉灼抬起眼,平靜的一雙眼,像是穿過了十幾年的歲月。他們相識也有這些年了。

  在看什麼?哦,頭髮。

  百年之後,帝王棺中一抔土,青山依舊是青山。

  雍玄憑著記憶抓起一把披下來的頭髮,眯著眼在裡面認真地找,白髮為數不少,很快拽出來一根遍體雪白的,炫耀般看著葉灼說:「喏。」

  葉灼收回了目光。

  「保重。」他說。

  「你也保重。」雍玄轉身,邁出仙人宮苑。

  修道長生又有何趣,有些人眼裡,千秋功業才是不朽。真是自找。

  離淵站在帝城最高處。用望氣術往四方看去,人間氣運縱橫,千絲萬縷勾纏,牽一髮而動全身。天幕正中,傷重垂死的巨大玄鳥垂下翼翅,雙目依舊看著前方人世,呼吸斷續如枯流。這樣的畫面玄秘,若是道修來解讀,會說此王朝曾興起於兵戈,而將凋亡於天時。

  一天到晚,帝京里消息頻傳,四方皆動,都是與仙道不同的場景。

  這些都可以領悟。

  離淵守著葉灼,看他身在凡間氣運匯聚的最中央,感悟天人。

  葉灼的修為一直在提升,那樣的速度讓離淵都覺得驚駭。有時候這個人根本沒有修行,只是靠在他肩上,平靜地看帝京的萬家燈火,可離淵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氣息如江河涌流,一瞬間星移斗轉,一瞬間天翻地覆。

  離淵抬眼,玄鳥垂目,正悲憫般與他對視,一滴又一滴無形的血在往下淌。又覺得它是在看葉灼。

  「葉灼。」離淵說。

  葉灼看向他。

  遠方燈火點點,近處也有城牆上的火把亮著。映著離淵的輪廓,靜靜的。

  「我們走吧,葉灼。」離淵說,「你的朋友是很會畫畫,但我不太喜歡這個地方。」

  葉灼頗覺好笑,伸出手,描了描這龍的輪廓。竟然有龍在憂國憂民。

  「雍玄睡不著,你也睡不著?」

  離淵輕輕搖頭,握住葉灼手腕。

  天時缺,道統崩,山河陷。所有事都在這個人身上不留痕跡,可是這就是葉灼從小長大的人間。葉灼若是畫中人,這人間的景象就是畫中幕景,天意作此畫,又豈會毫無關聯。所以他不喜歡這座都城。

  「那你喜歡麼?葉灼。」

  葉灼看著這座勉力運轉、搖搖欲墜的龐大帝京。

  「那走吧。」葉灼說。

  天光乍白,明華帳里,人間君王起身撥簾。

  總覺得蒼山的友人已經去似朝雲,回歸世外了。

  果然,案上一張宣紙,畫了幾座敷敷衍衍的山。字倒好,三尺青鋒寒光湛湛,就題三個字:曲則全。

  雍玄按著額頭,原因無他,看了讓人覺得頭痛。

  就那一點國本,天天騰來挪去,真想知道到底還能曲到什麼時候。攛掇人爭奪天下的時候說要向直中取,真揭不開鍋了又說曲則全。不如現在就殯天好了。

  第165章

  蒼山。

  微生弦在讀雍京來的信。信中語氣不佳。

  世間百年大亂,直到雍氏國主橫刀立馬,一統河山,天命歸於玄鳥。這樣的亂世君王,其脾性和手腕自然不會有多柔和。

  但身為一國之君,雍玄平日的措辭還是以古雅端肅為主。很少像這樣言辭尖銳,含沙射影。

  當然,說的是離淵。令微生弦贊同。

  翻到下一頁,書信結尾明明平淡非常,卻莫名看出三字,悲白髮。

  又看出三字,憶少年。

  嘆息能書於紙上,想必已經在某人面前惺惺作態過。

  ——做人間君主,終於到了春秋鼎盛之時,唱這齣給誰看?又不是神仙一顧,君王遲暮。十幾二十歲的時候,日子難道很好過?可能是喜歡當傀儡,喜歡挨明槍暗箭。微生弦不回此信。

  青山好,誰不想歸青山?他也想回桃花山看看呢,還有老人需要贍養。而且有人還不回來。哦,數數日子,怎麼也該回來了。

  離淵回到暮蒼峰的第一件事就是趁葉灼去書房,把那扇該死的屏風拉去別的房間。雍朝國庫不是缺錢?最好賣成金銀捐了賑災,也算物盡其用,雍玄兄當皇帝還是不錯的,僅限於此。

  屏風一去頓覺神清氣爽。離淵變回龍形,趴在樑上修煉。

  葉灼回了內室只覺得莫名其妙。

  倒是在修煉,有龍這些天下來修為沒別人漲得快,急了。

  葉灼不急。

  面對著寒潭,蒼山群脈依然像他第一天到這裡的時候一樣靜靜綿延。葉灼莫名想起雍玄說,想蒼山。明明坐擁天下,而且根本沒來過蒼山。雍玄離蒼山最近的一次是對著輿圖,說,哦,原來選在了這裡,有點遠。

  也許,有個峰頭是不錯。最起碼,不知道去哪裡的時候,還有一個眼熟的地方可以回。

  還有幾個眼熟的人可以見。

  站在水邊,有輕輕的腳步聲從他背後傳來。聽在身後三步遠。

  微生弦說:「阿灼。」

  葉灼未言。

  龍離淵做了虧心事,喜歡變成龍藏在房樑上。而微生弦心裡有事的時候,就會像這樣遲遲不往前。

  他不動,直到微生弦輕嘆一口氣,走過來。

  「讓我看看你經脈吧。」微生弦看了他許久,才道,「你自己有主意,不回山。也不知道山裡的人會憂心掛念。」

  葉灼靜靜地想了想。

  他經脈並無任何問題,看過又能有何益。憂心掛念同樣無益,任何事情都不能更改。從前有人在他耳邊說「憂心掛念」,葉灼只會說不必。

  人有人之常情,葉灼一直知道。但他不認為這有必要。

  但也許,有些不必要之物,是會在人心中盤桓,自己卻無法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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