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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天意。

  葉灼不知道自己在和誰置氣。

  心無外物心無波瀾,他修了二十年,他本該沒有這樣的情緒。可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覺得自己就是在氣。

  曾經有幾個片刻他以為是對著離淵,但不是,有些時候他以為是對自己,也不是。他心中好像有一簇無名的火。那火在他的三魂七魄里燒了無數個晝夜,燒了許多年。他在對岸看著火,但對岸也是他,日復一日被那烈火燒灼的也是他。

  他在想憑什麼。

  憑什麼他一步步就走到這裡,憑什麼非要做決斷,要看著龍離淵也做決斷。就因為他心有兩端,就因為他心中有恨,就因為他一意孤行想要因果兩斷?

  他想鍛的劍鍛成了。他想求的無上道求到了。想殺他的那些人都被他殺死,想尋仇的人說不尋了。離淵說他想清楚了。

  其實不是想清楚了,離淵沒說出口的是他認了。因為你難過,所以他認了。現在你想要的都得到了。

  風姜的仇報了,聆冥的仇報了,夏大師的仇報了,鴻蒙派的仇報了。

  很多人都死了。天道缺靈脈斷,到凡間,半年的冬天。

  然後活著的人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

  他在想憑什麼要這樣。

  憑什麼得其一不可得其二,憑什麼世事自古難全,憑什麼要他們一個一個全都落到如此境地。

  他不會問所有人,所有人都會告訴他,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這是命數使然。

  他問自己這團火到底要燒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是不是天意就要人求不得,是不是命數就是與願違。是不是要等到人間八苦全都燒遍,他死了,離淵死了,所有人都死了,都認了,光陰萬古海枯石爛,這場火才會熄滅。

  「離淵。」他聽見自己說。

  「一年之約,你還記得嗎?找一天,我和你論劍。」

  離淵愕然看向他。

  「我贏了,你聽我的。」葉灼說。

  「——我贏了,你就會聽我的?」

  葉灼:「你贏了,我會想想你說的。」

  離淵就看著他,從懸崖邊站起來。不僅站起來,還要把他也拉起來:「那就比劍,現在。」

  「你瘋了?」葉灼說:「我現在能比劍?」

  「那等你好了,我和你比什麼?」離淵道,「比誰和誰劍更好?不知道比多少次了,平了。不就是比誰對誰更能下得去手?你就是欺負我是不是?」

  「那你比不比?」

  「比。」

  「那就十天後。」葉灼說。

  離淵直勾勾看著他:「好。」

  「我會下死手。」葉灼說,「刀劍無眼,你若死了,不怪我。你立誓,生死無怨,我也一樣。」

  「死生勿論,本來就是。」離淵說,「那就十天,我應了。」

  葉灼不起,他就坐回葉灼身邊。夜色如許,原來真是一年過去。

  十天,真像從前。

  「只比劍?」

  「只比劍。」

  從劍開始,讓劍決斷。離淵竟然覺得理所當然,吵了這麼久,其實還是應該乾脆拔劍。葉灼就這種人。

  「葉灼,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離淵說。

  「什麼?」

  「我在想,假如我那一年沒有去東海,不認識你。我會在什麼時候聽到你。」離淵說,「三千世界,你出去一定凶名在外。」

  說不定他就龍界偶然聽聞,說有個穿紅衣修佛法的無情道劍修,鬼神退避,殺業滔天,但是那張臉又很美。聽到了,他一定會想去認識。

  葉灼:「也許你根本聽不到。我死了,我在仙界出不來。」

  「我聽得到,我還會遇到。」離淵說,「一定會這樣,我知道。」

  誰知道這龍怎麼知道的,也許是發癔症的時候知道的。

  葉灼置之不理,過一會兒遙遙看見大殿前聚了一些人影,看不清是誰,蒼山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多了,想想就很吵。

  面前不遠處,忽然飄起來一枚留影珠。

  「葉灼,」離淵說,「看這邊。」

  「。」

  葉灼:「你在做什麼?」

  「這裡風景好看。」離淵說,「我留念。」

  「那為什麼對著我。」

  「相得益彰。」離淵說著靠過來,「又不是只對著你,我不是也在?」

  葉灼直接把那東西攝過來按在手心。

  離淵就笑,伸手過來要和他搶。

  大殿方向忽然響起數聲接連不斷的火鳴,閃著光的引信飛向夜幕高天,然後在最高處炸開無數流光溢彩的星焰。

  葉灼餘光剛看見漫天奪目的煙火,離淵俯身吻住了他。

  第146章

  山中無日月,十天只是彈指。能做的事情無非觀冥,修煉,論劍。

  有時候離淵抱著葉灼,和他說一些話。

  說的話很有分寸,這條龍的確君子。那不是什麼依依不捨的話語,也不是意有所圖般描繪龍界的光景,只是一些漫無邊際的閒事。

  譬如那個鹿崽最近在引氣入體,學了一個月未果,還不如他養的那三顆蓮子,真的生出新葉。

  說到這個,自然提起那一樹忽然開放的瓊花,風姜和藺宗主最近都說他們的藥草長得不錯,蒼山真是好地方,有龍則靈,有仙則名。

  小沈從外面回來了,還真被他長高了一點,現今儼然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不再是小鬼了。小蘇養好傷,走了,走之前向葉灼辭行,說他要去行走世間,證自己的心中道。

  又聽說,太岳宗的裴曦沉寂一年,現今又開始自創劍法。

  紅塵劍派的弟子到蒼山遊歷,說來領略微雪宮劍道傳承。結果微雪宮的劍道根本沒有傳承,除去他們兩個,就只有微血宮的某位無名少主修劍道,這劍還是微生弦教的,漏洞百出。

  微生弦也來過一趟,說他事務太繁忙,以至於耽擱修煉,好在蒼山客似雲來,漸漸找到了一些冤大頭來分擔,很快他也可以考慮靜閉一關。

  離淵忽然又說,我覺得你真的有點發熱。

  「?」

  離淵就伸手去碰他的額頭,又抓住手腕往袖子裡面試試溫度,總之把能碰到的皮膚都研究了一遍,蹙眉思索許久,說,就是熱。

  葉灼說,有多熱?

  離淵如臨大敵,又變成龍形用鱗片貼他,細細感受,最後得出答案:百之二三。葉灼無話可說,覺得熱可以不用整天貼著。

  「少發癔症。」他說,「起來論劍。」

  後面幾天他們離開了微雪宮,在蒼山地界走走停停。

  蒼山的景色是不錯,在這季節,到處是冰瀑暗流,雪谷危崖。北邊有片藍色的湖泊,裡面長著雪白的樹木。冰也是藍色的,夜裡有晶瑩剔透的光。離淵在湖邊升起了一堆火,葉灼靠著他,不知怎麼睡了一夜。

  遊逛數日,自然不是為了賞景,是離淵突發奇想,要在蒼山里找一片他們都喜歡的地方,用來赴他們一年之約。

  那片冰湖是很美,但是太幽深,不適合比劍,再者,毀了難免可惜。

  最後定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天高地遠,風煙俱淨,一個塵埃落定的地方。

  第十天葉灼沒和離淵一起。他在寒潭畔擦劍。

  手指緩緩撫過冰涼的劍身,這柄劍的一切他都很熟悉。有時候,葉灼會以為它是自己的一部分。其實也沒錯,他是劍修,這是本命劍。

  葉灼記得它還是那片鱗的時候,鱗的末端沾著龍的血,一種冰涼肅殺的血腥。後來離淵說很痛,也是,怎會不痛。那場架打了一個月,他自己也受過重傷。

  後來就鍛成了劍。可惜這世上能配龍鱗的材料太少,鍛成也終是有缺。龍鱗鍛成的劍,最好是用那條龍的心頭血來祭煉。心頭血只會比鱗片更難取。那時鑄劍師輕嘆一口氣,說果然,世事難全。

  很難麼?葉灼記得拔鱗時那條龍看著自己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他身上,像被背叛一般的恨。他就知道,那條龍一定還會來找自己。就像他一定會去找雲相奚。

  有恨,長進起來一定很快。葉灼始終等著這條龍找到自己的那一天。

  後來,劍真的鍛成了。

  葉灼的手指撫過它的劍名,它叫「無我」,可是作為劍的主人,他似乎還沒有做到這兩個字。若真到了無我之境,他就不會在這裡擦拭著本命劍,然後想起十年間、二十年間的一切事。每一件事都和劍有關。

  其實第一次握住劍,不是雲相奚教他。是某個遍山青綠的春日,靈葉把懷袖劍抽出來,她給他看劍身上那些透亮的色澤,在日光下,它們依次變幻。

  為什麼非要是劍?

  在幻雲崖,撲面就是蕭肅的劍風。內視經脈,一副劍意蘊成的根骨。有人說,這是天意已經為你選過。劍就是最好的兵器,這世上的人只有用不了劍的和用不好劍的,而沒有不想用劍的。其實不然,用好了都一樣,都可以殺人。

  而殺人的東西,說到底又有什麼分別。折花枝也可以為劍,擲棋子也可以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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