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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

  他想出聲,可喉嚨如龜裂的黃土地,只喉結滾動,便牽起撕裂般的疼。

  昏迷三天,他滴水未進,護工每隔一段時間拿沾濕的棉簽給他潤潤嘴唇,靠營養液續命,本就寥寥無幾的肌肉量迅速流失,他若再不甦醒,難逃下胃管了。

  舔舔起皮的唇,欒喻笙連舌頭都乾燥,他晃著右手,艱難地去碰呼叫鈴。

  病體虛弱,他準頭不夠,碰到第五次才按響。

  「小笙啊!我的小笙!你終於醒來了!哎呦!」宋蓉枝不顧雍容風範,淚眼婆娑地撲上來,「媽都快要被你嚇死了!哎呦呦!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媽……我……睡……」欒喻笙口乾舌燥,每個字都咬得艱澀嘶啞,「多……久……了?」

  「三天了。」宋蓉枝半跪在病床邊,撫摸欒喻笙塌陷的面頰,「你都昏睡了三天了,瞧瞧,又瘦了。小笙啊,你現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頭腦脹痛,像瀕臨爆破的水氣球;視物不清,視網膜前似蒙著一面髒玻璃;腹部堵得慌,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遊走的神經痛,和口乾舌燥。

  渾身上下沒一處舒坦的。

  可如實說,只會換來宋蓉枝對謝星辰的批鬥,不光謝星辰,他欒喻笙今天也別想一個人靜靜了。

  他搖頭:「我……沒事。媽,我想……喝……水。」

  「小笙要喝水!」宋蓉枝扭頭催護工,連連招手,「快點喲!趕緊倒杯溫水過來!」

  啜著吸管,側著頭,欒喻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兩杯水,喉間的灼痛乾燥才稍稍緩解。

  他乜一眼扒在病房門玻璃上向內偷看的謝星辰,謝星辰齜牙咧嘴的,他看不太清楚謝星辰的口型。

  似乎有什麼事要對他說。

  「媽,我已經沒事了。」欒喻笙轉眸望宋蓉枝,「這裡有最專業的醫生護士,我不會有事。謝星辰看著不靠譜,但他在照看我這方面,沒出過岔子。」

  他聲音半虛半實:「媽,你回去吧。」

  「就知道趕媽走!」宋蓉枝坐上床邊的一把椅子,毫無去意,「你們仨小時候,哲佑鬧些,曄磊悶些,你早熟早慧又穩重得很,你比你的兩個哥哥更像小大人。你什麼事啊,都能自己扛,也從不仰賴旁人。」

  握著欒喻笙的手,宋蓉枝一根根捋直他萎縮的手指,嘆:「但是啊,就屬你生病了最粘人。」

  配合著勾了下唇,欒喻笙看著自己的手指蜷回手心。

  「親近誰,就黏誰,喜歡誰,就黏誰。以前,你最黏我,再後來啊……」悵然喟嘆,宋蓉枝拍拍欒喻笙的手背,狀似不經意地說道,「小笙,真正在乎你的人,不會明知你病了黏人,還把你丟醫院裡,這麼些天了,不聞不問的喲。」

  「媽,你和哲佑,和曄磊不是都來了嗎?」欒喻笙眨眼,清散眼前的霧蒙蒙,「爸也,打電話給我了。」

  「那是自然,咱們一家人,同心同德。」宋蓉枝話頭一轉,「你那前妻哦,你大病了兩場,她一面都不露,太冷心冷血!我光想想就寒心!」

  「媽,別說這些了。」這老生常談,欒喻笙聽得耳朵起繭,他轉瞬間又反應過來不對勁,「你……」

  兩場大病?

  他這次住院,宋蓉枝不應該知道印央拒絕了前來探病,他和印央再續前緣的事,他一直妥善地瞞著,欒家除了欒哲佑,不該有其他人知曉。

  莫非……

  正揣度著,他聽見宋蓉枝無奈的責備:「你們三兄弟,也屬你最犟!」

  語氣漸重,宋蓉枝氣悶地把欒喻笙的手塞回了被窩:「你其他事都張弛有度的,腦子最靈光,但偏偏就在感情上一根筋,在感情上犯傻!」

  「媽,你在說什麼?」欒喻笙試探。

  「小笙啊,你、你居然還瞞著媽,又跟那個女人好上了!」宋蓉枝高聲點破,嚷道,「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你還嫌被傷得不夠深嗎?同一個陷阱,你非要踏進去兩次、非要摔個粉身碎骨,你才肯罷休嗎?」

  「媽。」欒喻笙渙散的眸子漸漸恢復神采,他清清嗓,「你派人跟蹤我?還是派人調查我?」

  「……」宋蓉枝一時啞然。

  她替欒喻笙掖被單,掖好了卻還在掖,閃爍其詞:「一家人,說什麼跟蹤不跟蹤的?調查不調查的?多生分。媽,就是……就是以為你另覓新歡了,想給你把把關,怕你又遇人不淑,讓壞女人給騙了。」

  確有其事。

  陷入戀情的男人的狀態,騙不了人。

  有那麼一段時日,欒喻笙的精氣神格外飽滿,他自內而外散出一種懷揣著希望的幸福感,不再為了活而活,仿佛,他重回癱瘓之前。

  重回和印央做小夫妻的那些日子。

  母子連心,欒喻笙還是宋蓉枝疼進骨子裡的小兒子,宋蓉枝怎可能感知不到他的變化?

  於是,她委託私家偵探去探探風,看看欒喻笙是不是被愛情滋潤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印央!

  這狐媚坯子陰魂不散!真逮著欒喻笙這一頭肥羊狠狠地宰!

  她竟還有臉讓欒家捧她做明星!而欒喻笙,不知入了什麼魔道了,居然以深情應她的無情!

  氣不打一處來,宋蓉枝哎吆了兩聲頭痛。

  她手肘支在矮柜上,手扶額角:「小笙啊,這次,你一定一定要醒悟!你看新聞怎麼報導印央的?網上都在聲討她!都說她是狐狸精,壞得很呢!」

  「……」病體懨懨,欒喻笙的思維有一瞬的遲鈍,而後,他眉間擠出褶皺,「什麼新聞?」

  他心裡咯噔一下。

  宋蓉枝拿起矮柜上一早便備好的平板,打開某社交平台:「小笙啊,網友的眼睛是雪亮的,印央品行如何,所有人,都比你看得清楚。」

  【震驚!新晉小花荷梓夜會男導演!再現夜光劇本???】

  【還沒大紅就翻車了!風騷,荷梓的代名詞!】

  【荷梓的男粉有福了!深扒荷梓的歷任前男友,她真的不挑!】

  ……

  諸如此類的炸裂標題,將熱搜點燃至沸騰。

  網友的評價呈兩極分化,罵印央的,刻薄毒辣的話抹了辣椒油似的,而挺印央的,言辭同樣激烈如角鬥士。

  *

  頃刻間,意識宛如被丟進攪拌機里翻天覆地地打碎攪拌,欒喻笙再度頭暈目眩。

  他甩頭,驅趕眩暈。

  森森深眸緊盯那一條條爆炸新聞,他聳動肩膀帶

  動右臂,掀開了被子一角,抬起內勾的右腕,用小指的外側指節劃拉,繼續往下瀏覽。

  「假的。」欒喻笙斬釘截鐵。

  「魔障了!魔障了!哎呦呦,我的心臟喲!」宋蓉枝誇張地捂著胸口,「你還替那狐媚胚子說話呢!」

  「斷章取義。」憤怒染紅了欒喻笙的瞳眸,「這些照片,一看便知故意挑了刁鑽的角度拍攝的。這張和導演的會面,明顯裁剪掉了同框的其他人。」

  「胡說!」宋蓉枝忽然激動,神色有異,又立馬平聲靜氣下來,「這些都是真的。小笙,有圖有真相,媒體閒得慌嗎?報導這種假新聞?都是真的啊小笙!」

  「……」欒喻笙默然沉思。

  他胸膛震得厲害,唇周的肌肉繃得很緊。

  誰幹的?

  誰潑髒水給了印央還刻意引導輿論?

  印央入行不久,行事還算收斂,應該沒有樹敵。若是有對家眼紅她的花路勢頭猛漲,也理應忌憚「星魅」背後的欒家,而不敢如此高調地鋪天蓋地發黑通稿。

  印央隸屬於欒哲佑旗下,欒哲佑雖無心事業,但也不可能任這醜聞高居熱搜榜首,大肆發酵。

  想必,是有一股勢均力敵的勢力在從中作梗……

  「小笙啊!你、你真要急死媽了!」宋蓉枝雍容失色,「你居然還向著她!你居然還不想著和她徹底斷乾淨!」

  啪嘰一下,思緒猶如電路通路,驟然明晰。

  欒喻笙墨色瞳孔緩慢滑向宋蓉枝的方向,他沒轉頭,斜目模樣更顯凜若冰霜。

  「媽。」他悲悽而哀怨,「是你做的。我信,則合了你的意,我不信,你也沒損失。」

  他冷澀道:「因為,印央會以為是我乾的。」

  *

  彩霞漫天碎開,天際雜糅著赤橙紅粉,艷麗得仿佛只美這最後一回,有種不問明日的毀滅之感。

  床頭半升起,欒喻笙半躺半靠,蜷縮的右手久久握著手機,手心握出了涔涔汗水。

  印央又失聯了。

  他撥不通她的電話。

  印央不是那種會被輿論影響到的人,她絕不會選擇通過封閉自我的方式來逃避現實,外界的聲音再嘈雜,她依然自洽自愛,可以活得非常好。

  因此,她關機……

  單純就是不想理他。

  門嘎吱一聲響,欒喻笙循聲立時轉頭望去,只見來人是魏清,他眼底空寥的期待,又淡了幾許。<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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