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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門前~鑼鼓喧~吶~鑼鼓喧~噔楞里格楞~噔楞里格楞~

  八抬轎內~端坐著~相府千金~劉瑞蓮兒~劉瑞劉瑞蓮兒~

  就唱這兩句,一分鐘過去了。

  十點打的電話,說整完了。眼瞅著要十點半,還沒見到人。

  段立軒恨恨地想著,要不今天就削這狗籃兒一頓吧。等他蹲沙灘上挖蛤蜊的時候,從後面套塑料桶。推沙坑裡,照屁股踢個十幾二十腳。

  在想像里踢到第八腳的時候,終於看見了陳樂樂。穿著淡粉麻料西服,尖頭咖色皮鞋。頭髮抓得鋥亮,嘴唇紅得發光。既不像去急診,也不像去趕海,像八抬轎里的相府千金劉瑞蓮兒。

  劉瑞蓮兒瞅見他,還停下了本就緩慢的腳步。捂著嘴大笑,在微風裡簌簌搖搖:「二哥,你好可愛啊。」

  「哎我的老天奶,你快走兩步!」段立軒拎著小塑料桶,一路叮叮噹噹地迎上前,「還二哥呢。再他媽磨嘰會兒,我都能等成你二大爺!」

  等走到跟前,他發現劉瑞蓮身後還跟了個陪嫁。瘦瘦高高,灰頭土臉。倆大腳岔著,像個倒立的蟶子。

  「二哥,我有事拜託你。」陳熙南湊到段立軒臉邊,撒嬌似的小聲道,「我們不是從河口走麼?能不能捎他回河口縣醫院?他媽媽腦卒中,還來迴轉了仨地兒。現在情況不好,二級處理不了。我想順路上去瞜一眼,想想有沒有轍。」

  「嘖,那是海鮮嗎你就往我桶里塞啊?」段立軒嘴上罵咧,卻爽快地沖那男人招手,「我車停後邊兒小區了,多走兩步吧。」

  好消息,終於出發了。壞消息,后座多了個陌蟶人。

  「你膽兒也挺大啊。」段立軒趁著等紅燈,從後視鏡打量蟶子哥,「不認識人兒的車也敢上,不怕我給你拉哪兒噶腰子?」

  蟶子哥掛著憨厚討好的笑,侷促地攥著膝蓋道:「他是二院大夫。他有證兒。」

  段立軒也歪嘴笑了下,把胳膊搭上窗框:「你媽咋還轉了仨醫院?」

  「一開始住的二院。當時大夫跟我說,醫保規定住院不能超15天。控費也不能超三萬,讓我們轉。我尋思老太太還沒好,小醫院條件不行,就托人找的三院。那邊兒住了十天,又往外趕。再不就讓我們自費換綜合科。我瞅綜合科太貴了,床位費一天就得小一千。沒那老些錢,就又轉的河口。」

  段立軒搓搓下巴,問副駕的陳熙南:「哎樂,醫保有規定不能超15天來著?」

  陳熙南累壞了,屁股一撂下就開始犯困。他撐著臉,夢糊糊地答應著:「沒有。」

  「就說是呢。我那前兒擱二院不住了小仨月。」

  「二哥住的是特需,沒有周轉率指標。再說你走的自費。」

  「自費就能多住?」

  「當然啊。」陳熙南換了個不太舒服的姿勢,強迫自己保持清醒,「自費即時結算,馬上就入帳。醫保按季度報,還不一定報得清。像他媽媽這種的,醫保指標就報三萬。實際超的那些,醫院得倒貼錢。哪個科室收的,哪個科室承擔。」

  「咋承擔?」

  「扣錢啊。」

  「扣誰的?」段立軒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別告我扣你的啊?」

  「嗯呢。á~ à~!還有護士的。」

  段立軒不說話了,定定地看他。陳熙南察覺到目光,淚眼婆娑地看過來:「嗯?怎麼了?」

  「沒事兒。」段立軒轉回頭,狠轟下油門,「草,瞅你像他媽的傻幾把。當點兒啥不好,偏要當大夫。」

  第100章 風雨同舟-100

  等到了河口縣醫院,倆人跟蟶子哥上去看。老太太嘴裡插著胃管,已經是半昏迷狀態。

  陳熙南翻翻病歷,又看了看病人。

  「現在不僅並發肺炎,肝腎功能也不好了。」

  蟶子哥站在床邊,倆手抱拳地祈求道:「陳大夫,你心腸軟。能不能幫我在二院…」

  「我不能。」陳熙南幾乎是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把病歷掛回床頭,走到窗邊向外張望,「抱歉,我幫不了那麼多。你先容我想想。」

  段立軒見他為難,湊上來小聲道:「要不我給扔倆錢兒得了。都他媽困難,管不過來。」

  「不准亂花錢。」陳熙南抓住他的手,放到嘴邊狠咬一口,「自個兒連個醫保都不襯,還不好好攢著。再當散財童子,給你錢包掐死。」

  「嘖,那不是你撿的蟶子!」

  「我撿…那還不是為了你?」

  「啥玩意兒就為了我啊?我都不認識他。」

  「我不想在跟你求…咳,趕海的時候,腦子裡閃過哪怕是一絲的愧疚。你懂嗎?」

  「我懂個der我懂。挖個蛤蜊戲這老多,我再給你打個光得了。」

  倆人在窗口嘰咕半天,陳熙南抬腕看了眼表。妥協般嘆口氣,轉身對蟶子哥道:「多了我愛莫能助,只能說給你指條路。」

  蟶子哥不住點頭,祈盼地看著他。

  「不要按照腦卒中往上轉。老人家血管條件不行,做不了溶栓。併發症還多,神外神內都不會收。你直接走二院急診,按肺炎轉呼吸科。急診那邊我可以幫你打個招呼,不至於拒接。至於呼吸科願不願意收,我也沒法跟你保證。」

  「要是呼吸科不收咋整?」

  「沒辦法。現在這情況,能在急診有個地兒待就不錯了。或者繼續找人。你要是樂意花個一兩萬,床位問題應該能解決。」陳熙南看看那奄奄一息的老人,微微搖著頭,「不過我先給你打個預防針。現在這個情況,痊癒的可能基本沒有。就算是治,也不過是來回換抗生素,平衡一下表面炎症。總之那天不會很遠,到時候是否接受心肺復甦、上不上呼吸機、進不進ICU,你要提前考慮好。」

  等從河口縣醫院出來,已經是將近十二點。

  郊外的林蔭道鬱鬱蔥蔥,像一片綠海。高藍的天,鋪著魚鱗樣的雲片。

  段立軒放下天窗,讓夏末的風吹進車。音響里放著鳳凰傳奇的《天藍藍》,鼻端飄著若有若無的海腥味。

  「樂。」

  「嗯?」

  「我看內老太太的病歷,和爸一年生。」

  「是啊。」

  「你要想爸了,我帶你上趟棲鶴園兒?」

  「爸不在棲鶴園。」陳熙南伸出手,讓風順著指尖游過,「爸在這風裡。」

  段立軒不再說話,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

  「倒也不都是因為爸。」陳熙南撐著臉,嘴角掛著淺笑,「是我今天想做個好人。我今天做的每一件事,必須都能堂堂正正地講與你聽才行。」

  他的眼睛緩緩合上,聲音也逐漸變小。唇齒間碎飄飄的情話,像干軟的小粉撲。帶著痱子粉的溫柔香氣,痒痒地撲在人身上。

  「你知道我,不是個完美的人。但今天,我要做個完美的人。要能配得上,這個美麗的日子。還有接下來,要對你說的,那些美麗台詞。」

  段立軒歪嘴笑了下:「小癟犢子,又他媽開始整景兒。」

  陳熙南沒回答,恬淡地閉著眼。枕著自己的肩膀,呼吸變得深而緩。小捲毛箍了一層髮膠,隨風而顫。像一群躍水的小魚,在陽光下銀光閃閃。

  段立軒關掉音響,沿著空曠的公路緩緩開。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海岸,白色海鷗在水面上盤旋。

  ---

  陳熙南在夏末的風裡做了一場夢。奶油色的,高光的夢。

  白色的天,淡藍的海。彩紗鮮花的包裹下,他二哥的皮膚變成淡金色。在灼熱的耳朵里,他聽見嘩沙沙的海浪聲。

  他告白,唱歌,打開戒指盒。他拉著段立軒的無名指,要把戒指戴進去。

  忽然一聲尖叫,有人大喊著鯊魚。扭頭一看,海里全是密密麻麻的三角鰭。緊接著那些鯊魚長出了腿,巨蜥似的爬上岸來。

  段立軒拉著他一路狂奔,鯊魚大軍在後面狂追不舍。他跑得慢,不停被咬。鯊魚咬他的腿,他的腳,他的屁股,渾身因失血過多而發麻。

  麻得太厲害,給他都麻醒了。

  陳熙南夢糊糊地睜開眼,望著眼前的景象發呆。遠天燒成了橘紅,海面上燃著瀲灩的火。夕陽像半個溏心蛋,在海平線上稀稀地攤開。

  海邊的傍晚好美啊。他想著。

  …傍晚?!?!

  他猛然清醒,一骨碌爬起來。身上蓋著蛇紋毯,駕駛位上沒有人。後背唰地沁出一層冷汗,耳膜里都是心跳。

  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就見十來個未接來電,全是婚慶策劃的。看到最後一句,懸著的心終於死了:撤了啊。15%的尾款結一下。

  陳熙南呆握著手機,一時分不清這是不是連環夢。狠掐了自己腋下一把,好疼好疼。

  他木然地癱在副駕駛上,感覺渾身的血都流幹了。

  完了。毀了。精心策劃兩個月的求婚,刻印日期的定製鑽戒。好不容易騰挪出來的假期,還有練了一百來遍的《愛你一萬年》。

  全完了。全毀了。

  什麼叫欲哭無淚。什麼叫咬牙切齒。什麼叫恨不得狂扇自己倆大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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