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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你想見我,是有什麼事嗎?」

  楚方明似乎是個直白性子。

  桑也心想。

  而且,要是能解開他二人之間的矛盾,那楚方明遲早跟他是一家人,沒必要客氣那麼多;要是解不開,二人最後形如陌路,那桑也和楚方明也就不會有更多的交際,同樣不用在意現在這點禮數。

  從這兩個角度出發,桑也似乎沒有再兜圈子的必要了,便沒說那些無用的客套話,直接進入主題:

  「我還在國外的時候,總是從大哥寫的信里看他提起你,後來我想,你們之間或許不是普通獄警與囚犯的關係,但我回國後,你們又不像我想的那麼融洽。」

  「我聽過我大哥說的原因了,現在我能聽聽你的看法嗎?」

  楚方明早有預料桑也來做說客。

  但他並不厭惡,解決問題,同樣是他所期待的。

  「你現在應該知道,桑守安早在兩三年前就拿到了關鍵證據,可以早早出獄的事情了吧?」

  桑也小啜了一口拿鐵,點頭。

  「可我也不比你早多久知道。」

  楚方明雪白的頸沒有低下絲毫,但笑容有些勉強,垂眸看著杯中的黑褐色咖啡。

  「他和我同床共枕,卻瞞了我一年多。」

  桑也默然。

  良久,他說:「大哥說是因為我要和相召南分居三年才拿得到離婚證。」

  「可那時你根本沒有回國的想法,我看過你們之間來往的信件,每一封。應該是……去年接近年中的時候,你在國外和那位林肯發生了矛盾,才有了回國的想法,我沒記錯吧?」

  桑也沒想到楚方明竟然看過他和大哥的通信,又恍然大悟難怪大哥的說辭不起作用。

  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楚方明見他微微張嘴,似乎很驚訝,「別誤會,我看你們的信件是工作需要。」

  又說:「你很可愛,你的狗也很可愛。」

  「……謝謝。」桑也又喝了一口拿鐵,壓驚。

  片刻後,打破沉默,「我猜,大哥不肯提前出獄,可能是想和你多待一會?你工作不方便外出,他出獄後很難和你見面,有這個原因吧?」

  「我知道。」楚方明神色淡定,似乎並不多桑也的這個推測感到意外,或者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

  「那你應該也知道我哥其實很愛你吧?」

  桑也小心翼翼試探。

  「我也知道。」

  楚方明回答得痛快,毫無遲疑。

  「你對我哥欺瞞你感到生氣,是這樣嗎?」

  「是——但他已經跟我道過歉,我也原諒了他。」

  「那你愛他嗎?」

  「當然。我得知真相的第一反應,不是他竟然騙我,而是心疼,心疼他為了我留在監獄多過了那麼久的苦日子。監獄裡的飯菜可不比你們平時吃的珍饈佳肴。」

  桑也張了張嘴,有些迷茫,「你說的是心疼?」

  可他問的是愛。

  只見對面的楚方明嘴角噙著笑,「對,心疼。」

  「我要是不愛他,根本不會在意他過得難不難受。心疼和愛本就界限模糊。」

  心疼和愛……界限模糊?

  似乎有什麼在腦海里炸開,但太細碎了,像沙灘里的貝殼,又像夜空中的繁星,他捉不住。

  只能回到最原本的問題。

  「既然你們相互愛著,為什麼又要相互疏遠呢?」

  桑也本以為找到了問題的根源,結果一串對話下來,反而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好看的眉頭蹙起,棕色的雙眸像天真無邪的孩童不理解為什麼一加一等於二一樣迷惑。

  楚方明喝了一口冰美式,放下咖啡杯,「我在意的不是他騙我,而是他不把我的愛當回事。」

  「他愛我,就打著愛的旗號不把我的心疼當回事。向我道歉,也只是為欺騙而道歉,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我真正介意的是什麼。」

  「我一提到那件事,他就以愛的名義敷衍我,本質就是否認我對他的感情,不是嗎?他以為他是誰?他的愛難道要高尚一些嗎?我的愛就不值一提嗎?」

  「我根本不需要他為我付出些什麼。」

  楚方明一番話,如同斷線的珍珠顆顆墜入玉盤,連貫順暢,又清泠悅耳。

  在桑也的耳畔盤桓許久。

  桑守安做出在監獄裡滯留一年半時長這件事,在桑也心中並不意外,他甚至覺得,習以為常。

  習以為常什麼?

  又是一陣靜默。

  桑也有些不自信地開口:「楚哥……」

  「我想,我應該知道答案。」

  第81章

  楚方明挑了一下眉, 「怎麼說?」

  桑也兩手捧著咖啡杯,「我哥他……似乎習慣了照顧人的角色。」

  「從我出生起,他就被要求當好哥哥, 照顧好弟弟, 所以他不僅要關注我的日常起居, 關注我的學習, 關注我有沒有受欺負,還早早進了公司, 承擔起大哥的責任。」

  桑守安對他的照顧細緻到了什麼地步呢?

  桑也在萊恩公學念初中的時候, 有一家暴發戶的兒子轉學過來,憑著油嘴滑舌的性格, 很快和桑也打好了表面關係, 然後借著桑也的名號在學校狐假虎威,導致桑也莫名其妙受到排擠。

  在桑也這個遲鈍的小刺蝟反應過來之前, 桑守安就親自到學校和校長談了話, 把事情解決了。

  但桑守安從不邀功,要不是後來某一天凌星說起這件事,桑也都還遲遲不知道。

  「他從來不和我說這些, 但我心裡都清楚。我時常把謝謝掛在嘴邊,但其實並沒有真的幫大哥減輕負擔, 反而給他添麻煩。大哥也不說話, 只默默承擔。」

  「如果當下他為我做了什麼事情, 我說謝謝, 哥你真好, 他會笑著接受。」

  「但如果我要一本正經地追溯往昔,大哥就會立刻岔開話題。」

  手上的咖啡杯似乎蓄滿了無端而來的水,沉甸甸的, 壓得桑也手微微顫抖。

  「其實他也很累,」桑也低垂下眉眼,似乎陷入了自責當中,「只不過習慣了付出。」

  楚方明一言不發,凝視著對面的黑髮青年,鴉青的睫羽輕輕顫,像蝴蝶翅膀撲朔,白得近乎透明的膚色讓人很難不心生保護欲。

  桑也意識到自己所說的話有些脫離初衷,有些破壞氛圍了,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有時候我總想,明天一定會更好,因為有大哥在,我就什麼都不用擔心。」

  「所以——」

  桑也想說,所以,大哥不是否認楚方明的愛意,只是習慣了如此。

  卻不料楚方明打斷他的話。

  「所以你受傷了。」

  桑也愕然抬眸,琥珀般雙眸寫滿了訝異。

  「……什麼?」

  「因為桑守安的做法根本就不對。」楚方明從桑也的話中抽絲剝繭,窺見了那看似和諧美好的相處模式下涌動的暗流和四伏的危機。

  「他把你當菟絲子照料,完全沒有培養你的獨立能力,幫你解決了所有麻煩,讓你對萬事萬物都抱有期待,卻又缺乏處理問題的能力和經驗,於是悲劇釀成了。」

  「在那之前,你沒有過努力了許久最後還是一無所獲的經歷吧?桑也,你對所有事物的容忍度太高了,以至於再糟糕的東西你都能抱有期望,不放棄。」

  從M國寄回來的一封信里寫著,桑也處理好心葉美妝的事情後,轉而投入了另一家策展小公司的經營當中。

  那家公司已經跟不上時代的節奏了,即使桑也用最年輕的目光予以改造,還是沒能改變它的頹勢。

  於是桑也在信里寫:「我不明白,為什麼它回不來。」

  不知道之後他又經歷了多少次失敗,才學會了放手。

  桑也靜靜聽著,恍惚間觸碰到了一層似有似無的薄薄羽衣,那裡面包裹著他不敢承認的真相,令他心生畏懼。

  但楚方明並沒有到此為止。

  他繼續說著,挑破了那層羽衣,將桑也看不透的漆黑推到他面前。

  「或許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你整個家庭共同的缺陷。」

  濃密的睫毛抖了一下,桑也嗓音喑啞:「是嗎。」

  從桑守安和桑也的名字就能看出來,父母對於大哥的期望是第一位的,而桑也的到來,其實是一場意外。

  所以他們對桑也的要求,無非是過得開心,過得幸福,而桑也便也懂事地從不覬覦家裡的資業,只當一個充門面的展示品。

  他從來不覺得有任何問題。爸媽和兄長對他的愛又做不得假,更何況他的出生本質上平白給大哥增添了更多的壓力和負擔。

  大哥愛護他,反過來,他自覺地不去和大哥爭奪什麼,還充分地體諒大哥,經營著一場和諧的兄弟關係。

  這裡面難道有人做錯了什麼嗎?

  桑也看不清楚。

  「當然,你們的兄弟情誼的確令人感動,你的過去,做錯事的人也絕非是你,但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家中一開始能夠培養你果斷抽身離開的勇氣,認清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值得期待,而不是抱著模模糊糊的期望留在一個不值得追隨的人身邊,或許你能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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