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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彌遠其實已經分不清那個夢到底是心魔作祟還是天道的預言。

  秦彌遠沒讓伏昭發現他的焦慮,伸手接過小獸軟軟的身體,笑道:「是重了很多。」

  夜雪壓枝,白月如鉤。

  昭明宮中燭火已熄,伏昭抱著幼獸睡得很熟,秦彌遠披衣而起,離開宮殿。

  他倚在廊下點燃菸斗,深吸一口,呼出裊裊白煙,這裡面加了謝與喬特製的草藥,可鎮心寧神。

  但最近效用好像越來越弱了。

  大雪紛紛揚揚而下。

  斗缽中堆起越來越多的菸灰,天將破曉,晨光一線。雪鴞發出新日第一聲清鳴時,秦彌遠收好已經空了的菸絲袋,轉身回到寢殿。

  一連數日,天命梭毫無反應。

  靈脈之禍後長暘隕落,仙門式微,無力再與魔門抗衡。如此特殊時刻魔尊竟主動提出簽訂東海之盟,表達休戰信號,令整個三界震驚。

  自辛晝將溫峫囚入蠻荒開始,仙魔兩道你死我活的戰役便沒停過,這兩年打來打去打得各家都損失慘重,其實早就有許多人厭倦了。

  所以消息一出,仙門內部迅速劃分出了主戰派與主和派,雙方連吵了好幾個月後由主和派取得最終勝利。

  今日立春,在各族各派的見證之下,仙門派出代表,前往東海與魔尊簽訂契約。

  一般這種場合伏昭都會隨溫峫出席,但如今溫峫不允許他離開秋極崖半步。小麒麟被關得難受,有一下沒一下逗著兒子,神色懨懨的。

  伏珩學會走路了,小獸好奇地看著飄到自己鼻尖的雪花,皺皺鼻子。雪花落了,他掙脫母親懷抱,搖搖晃晃撲起雪花來。

  撲得太入神,差點栽下台階,伏昭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他後脖領子,小獸不僅不害怕,還揮動爪爪,喉嚨里發出高興的嚶嚶聲。

  「你小心一點。」伏昭剛想把他撈進懷裡,鼻腔忽然湧出一股鮮血。他趕緊手忙腳亂地找巾帕擦拭,小獸見狀拱進母親懷中,焦急地扒上他前襟。

  「阿昭,我做了……」秦彌遠端著食盤推門而入,聞到殿內淡淡的麒麟血味道,語氣一頓,隨後看著故作若無其事的伏昭露出微笑,「你喜歡的荔枝糕,來嘗嘗。」

  伏昭剛把血弄乾淨,都來不及安撫小獸,抬眼瞥了瞥秦彌遠臉色似乎並沒發現,放心大膽地湊過去:「那你餵我。」

  清甜軟糯,入口即化。伏昭大快朵頤,還不忘餵給伏珩一塊:「尊上今日和仙門簽訂東海之盟,雙方設立監察司彼此監督,從此以後仙魔見面就不用再喊打喊殺了。」

  「你也吃呀。」他拿起荔枝糕塞進秦彌遠嘴裡,很是高興,「那這樣的話,我們以後在一起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秦彌遠嚼著嘴裡的甜糕,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魔門副將恣意妄為,出門在外連魔氣都不屑收斂,可他卻覺得和自己在一起需要偷偷摸摸。

  伏昭能怕什麼?其實也不過是擔心累他清名受損,被外人輕視辱罵罷了。

  再香甜的糕點都變得如同嚼蠟,秦彌遠勉強咽下嘴中荔枝糕,笑了笑:「是呀。」

  縱有供靈陣加持,麟獸軀體也無可抵擋的開始衰敗,或許根本等不到未來的伏珩了。

  秦彌遠目光移向搖著尾巴吃得開心的小獸。

  他如此依賴伏昭,片刻感受不到母親的氣息就會嚎啕大哭,他還這樣小,甚至還不會說話。

  如果最終沒能救得了阿昭,那孩子又怎麼辦呢?

  …

  又是那片熟悉的,空無一物的黑暗。

  秦彌遠今夜主動入夢,冷淡地掃視周遭。

  「出來吧。」他面無表情道。

  黑霧涌動,聚集成人形,心魔少年睜著他那雙漂亮又陰鷙的三白眼,微微偏過頭:「難得。」

  他歪著頭思考的樣子,和伏昭一模一樣。

  秦彌遠道:「你想要什麼?」

  心魔啞然失笑:「我?我當然也想要救他呀。」黑霧散開,復又聚攏,少年倏然出現在秦彌遠身側,鬼魅般難以捉摸,「你心中的魔障催生了我,你的執念,就是我的執念。」

  「強行點燃命燈。」這聲音猶如附骨之疽,緊緊扒在秦彌遠顱骨上,心魔許以最難以拒絕的誘惑,「接納了我,你便能做到。不用眼睜睜看他死於衰敗,或死於雷劫……」

  第68章 天命輪轉

  夜深人靜, 秦彌遠盯著命燈出神。

  寒風呼嘯穿過室內,將他映在窗紙上的側影吹得鬼怪般張牙舞爪,魔尊悄無聲息出現在身後。

  「若伏昭死, 就算辛晝阻攔, 本座也會要了你的命。」

  秦彌遠對這句威脅恍若未聞,神色冷靜到甚至有些詭異。

  他緩緩開口。

  「我不會讓他死。」

  溫峫冷哼,似乎在嘲笑他自不量力:「你憑什麼保證?」

  十日、百日,至如今數月已過,天命梭沒有半分響應,魔門傾巢出動,於三界各地尋找怨障,可一無所獲。

  伏昭越來越虛弱, 再這樣下去, 捱不到雷劫降臨,他就會油盡燈枯而亡。

  秦彌遠將手掌輕輕覆上命燈,手指被火舌舔舐灼燒, 他卻仿佛沒有痛覺。

  「我不會讓他死。」他沒有回答溫峫的話, 只是垂目看向燭火,一遍又一遍重複, 「我不會讓他死, 我不會讓他死,我不會讓他死……」

  溫峫目露不耐:「說這些廢話有何用, 本座問你如何保——」

  話音遽止,溫峫看清眼前人面容之後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魔尊終於有些意外了:「你竟敢主動接納心魔。」

  修仙者若生心魔,幾乎只有兩種下場,一是戰勝心魔境界大升,二便是被心魔吞噬, 神魂俱滅。

  主動與心魔相融,是極其鋌而走險的做法,至少據溫峫所知,這幾千年來,還從未有過成功的先例。

  秦彌遠似乎仍舊存有理智,可他看起來越正常,目中重瞳就顯得愈發駭人:「就算伏珩不來,我也會點燃這盞命燈。」

  重瞳已現,必死無疑。溫峫其實沒有料到他竟會選擇這種自取滅亡的方法。

  但不重要,秦彌遠是什麼下場,他並不在乎。

  魔尊用看將死之人的眼神看向秦彌遠:「既然如此,速速點燃命燈為他塑魂,別再磨蹭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秦彌遠對佛尊那則「你命中有劫,會被所愛之人殺死」的預言嗤之以鼻。又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秦彌遠以為自己會像夢中一樣,死於伏昭一刀封喉。

  他曾疑惑過為何預言不准?但始終理不清頭緒,如今卻明白了。

  原來因情而起的心魔,亦是所愛之人的利刃。

  對不起,阿昭。

  秦彌遠在溫峫轉身離開大殿前的最後一刻開口:「待我死後,能讓阿昭忘了我嗎?」

  魔尊腳步頓了頓,光影晦暗,看不清他面容神色。

  溫峫離開了。

  周身魔氣愈發濃烈,重瞳閃現,眼底逐漸爬滿猩紅的血絲。丹田中元神與心魔互相撕咬,瘋狂想要吞噬對方,秦彌遠死死握住那盞命燈,撕心裂肺的痛楚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點燃命燈,點燃命燈,點燃命燈。

  天命梭忽然爆發出極致的強光,幾乎要刺瞎人雙目。隨後長鞭橫掃,虛空被強行撕開一道口子,有人從中一躍而出,護著手中暖紅光芒滾地而起。

  「爹?」

  生有一雙下三白的俊美魔君看向前方,秦彌遠雙眼猩紅神態扭曲,一副即將走火入魔的徵兆。

  命燈沒有點燃的最後一側隱隱亮起燭火,伏珩看看自己手中千辛萬苦尋來的心火,又看看即將被心魔蠶食的秦彌遠,電光火石驟然理清前因後果:「爹,我來了,你犯什麼傻啊,爹!」

  平靜雪夜被幾聲巨響打破,溫峫和伏昭聽到動靜先後趕來,宮殿在他們面前轟然崩塌,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與秦彌遠混戰在一處,廝殺得難捨難分。

  秦彌遠已近失去理智,方才強行點燃命燈被打斷,回頭看到伏珩的臉,以為心魔從中作梗出爾反爾,勃然大怒恨不得將其撕碎。

  伏珩手中那根舞得烈烈生風的長鞭分明就是伏昭腰上那條,他境界顯然不俗,和走火入魔的秦彌遠對上竟然不落下風,只是聽到聲音轉頭一看:「母親……」

  如此一分神,差點被秦彌遠一劍劈成兩半。好在溫峫及時拔劍震開了秦彌遠,伏昭看到這副亂七八糟的場面還沒反應過來。溫峫默念咒語,玄天陣法平地而起鑄成牢籠,將秦彌遠牢牢困在其中。

  伏珩終於脫困,鬆了口氣,擦掉臉上的血跡撲過去:「母親!」

  又看向眉眼冰冷的溫峫,顯然不是很親近:「伯父。」

  太陌生的稱呼了,溫峫莫名有點尷尬。

  伏昭愣愣地看著眼前年輕的魔君,他長得實在不太像爹娘,好看是好看的,但眉眼陰鷙,分明一副涼薄的面相。

  方才還是蜷在自己臂彎里舔毛的幼崽,忽然變成一個壓迫感極強的成年男人,伏昭雖然期待了很久,但乍一下實在有些轉換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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