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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時輕聲說道:「外婆,昨天晚上我夢見你了,你在天堂還好嗎?謝謝你庇護著我,讓盧希安平安無恙地回來了。其實,一直都很想對你說,外婆呀,如果真有下輩子這種事,那下輩子我做你的兒子吧,你就跟著我,我好好陪伴你,照顧你,好嗎?」

  還在醫院的時候,陸時就和盧希安說過,「這次多虧了外婆的疼愛與庇佑……」

  於是,盧希安在來舊屋的路上,還不忘去那家老字號店鋪買了外婆好的那口佛手酥。

  盧希安望著外婆和陸時的照片,內心深處的聲音在說:「外婆,我打算辭職了,雖然不知道前面的路如何,但我想人生的道路啊總歸要靠自已去創造。還有啊,外婆,我想貪心一點,再貪心一點;這貪心便是希望你在天上能保佑我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因為我好想陪小時久一點,再久一點……」

  從小河直街回去的時候,他們叫了輛網約車。

  「尾號9239的乘客嗎?」

  「嗯,是的。大哥,你這車子裡倒是乾淨清新,和上次碰到的臭車比,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陸時毫不吝嗇的夸道。

  「上次那個車,真是要吐了。」陸時又補了這麼一句。

  「目前市場上主流的網約車車型是新能源汽車,司機冬季開空調就不太會開窗通風,導致車內外的空氣不流通。如果沒有相關產品設備的支持,比較容易導致車內異味停留,從而引發用戶體感較差。」司機大哥解釋道。

  陸時聽到這話的末尾,還以為司機大哥這是要推薦什麼產品設備的,抬起手,準備做拒絕狀。

  忽地,司機大哥又繼續說道:「都不容易呀。不少同行吃住都在車上,食物、人的體味、衣物等混合氣味,共同加劇了汽車異味的產生。有的是跑車時離家太遠,將就在車上過夜;有人則沒有租房,以車為家。困了,就停在充電站、機場、馬路邊度日,睜開眼繼續跑車……」

  陸時的手慢慢放了下去,說道:「確實都不容易。不過你這車裡是真的沒異味,等下給個五星好評。」

  「謝謝,我是前幾天生病了,車子閒置好幾天了,順便給車做了個整體清潔。」

  「這樣呀。」

  「是囉,這不身體一好就出來跑單了嘛,不敢多休息啊。想想一個月6800元的租車費用,我要是休息了就是虧錢。」

  司機大哥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記得有次夜晚在充電站充電,我一不小心在車裡睡著了。總計睡了220分鐘。一覺醒來,2小時免費停車時長已經超額了。充電站多收了11元停車費,還另收30元的超時占用費。本身充電18塊,一下白白損失41元……」他感到懊悔不已。對於這位以時間算金錢的司機來說,41元,意味著1小時悶坐在車裡的勞動,也意味著兩三天的飯錢。

  「現在進入網約車行業的都是什麼樣的人?」盧希安問。

  「我接觸到的剛乾網約車不久的同行里主要是兩批人。一批是找不到工作,來干網約車過渡一下;另一批是有負債在身的,一般還是負債額比較大那種。」

  「現在單價不高,都是靠耗時長,一天長達16—17小時在車裡,才勉強能掙到一萬塊錢。」這個眼角眯眯、胖胖憨憨的司機大哥頓了頓,繼續說道:「最近,我發現,熬到半夜跑單,是逃離內卷的最佳方式。因為半夜搶單的司機少一點。22點後,深夜的里程單價,還能達到2元每公里。」

  只有偶爾感到心臟突突跳時,司機大哥才會閃過幾絲害怕。於是,他默默地在手套箱裡給自已準備了救心丸和硝酸甘油(治療心絞痛的藥物)。

  「這錢是拿命在拼呀。」看著那藥丸,陸時不禁發出感慨。

  「大哥幹這行多久了?」盧希安順著司機大哥的話問道。

  「三年多一點吧,以前是程式設計師來著,有段時間迷上了賭博……」

  ……

  沒錯,這個胖胖憨憨的司機就是言燦森一直好奇的素未謀面的姐夫,寶媽娟子的老公,張杰。這無疑是一個在拿命在彌補過錯、挽救家庭的回頭浪子。

  「現在外面能給到這麼差不多的工資的工作沒那麼好找,找得到的也很累很不自由。所以,算下來,跑車也還能接受」,已經一周的沒回家的張杰如此說。

  車子就像一座堡壘,把網約車司機捆在駕駛位上,將他與「失利」的過往、沉重的家以及普通的日常生活隔絕開來。

  城市,把盧希安這類人鍛造成這個社會需要的精英的模樣,舉手投足間透露著令人無法迴避的自信與光芒。是司機大哥他們他跟不上潮流,被城市拋棄,還是他們被城市吞噬成為光鮮亮麗的一份子

  陸時透過車窗看著一閃而過的一棵棵光禿禿的樹在夜幕下矗立著。這些樹在一年中最絢爛時刻不惜抖落了身上所有的羽翼,有的甚至被砍斷了頭顱和肢體,在大自然中赤身裸體寂寥宇宙。

  此刻,陸時覺得這不悽慘,反而這正是樹的智慧所在:為了生存,它占據著最有利的空中位置,在春夏季植物生長的黃金時期,盡情舒展枝葉,玩命生長,枝繁葉茂,吸取陽光儲蓄能量。成長中學會了折中臣服,到了冬天就會褪去樹葉減少消耗,就像動物蟄伏一樣進入了休眠期,韜光養晦。

  陸時記起讀書時,他自已曾給盧希安寫過這樣一句話,「你是那樹,也是那星空。」或許,盧希安那自信、大膽、野心、明媚的張揚,向上的生命力,這些比他的美貌更有殺傷力,對陸時來說是這樣,又好像不是這樣,因為年輕時他也會害怕這種過大的野心,現在的他好像可以去接納彼此的差異與分歧,應該是這樣吧……

  頓時,陸時心裡堆滿了沒系好的繩扣,亂七八糟的,沒繼續參與車內談話了。

  后座一旁的盧希安見狀問道:「怎麼忽然不說話了?」

  陸時很想說些什麼,但張不開嘴。他只能在紅燈的間隙悄悄地去捏對方柔軟的拇指指腹。

  就這樣,盧希安坐在后座椅子上,細細密密的情感溢了出來,他能感受到它在慢慢浸濕入侵遍布他全身的皮膚,塑料瓶里的水隱約蕩漾著,在搖晃,他只是坐在那,卻好像飄在雲上,周遭很開闊,但並不害怕墜落或失去什麼,內心巨大的充盈感像保護球一般裹住了他,這時候他便知道了,那是身旁這人。

  下車了。

  這時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個白人彪形大漢,大概是醉了,沒來由地要拉他們走,也不知道走去哪,從來沒遇過這情況的陸時愣住了,還要多虧盧希安呵斥了那大漢幾句,醉漢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走在路上,陸時一邊抬頭看一邊又抑制不住音量地喊:「哇,居然有星星呢,還是一整片一整片那種。」

  盧希安剛還在說著什麼,話一轉,尾音順著仰頭的高處延伸到陸時的耳朵里:「哇,真好呀。」

  陸時忽然側後一步,抬起手,微笑道:「快看,我讓自已的影子抱住了你的影子。」

  啥意思?什麼節奏?盧希安有點蒙。「哦,哦,嗯……」盧希安突然反映過來,必須要深情,「白天你的影子在我身旁,晚上你的影子就變成夜,包裹我的睡眠。」

  趁現在,親吻了起來。

  「你看,你臉上全是我的愛,哈哈哈哈。」

  「什麼?」陸時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一看,嘴巴周邊血肉模糊的紅了一圈,是被盧希安的胡茬給蹭紅的。他的胡茬經過一夜的生長變得又粗又硬。

  陸時看著手機屏幕里自已那滑稽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向盧希安,「你這鬍子還是個武器啊。」

  盧希安挑了挑眉,湊過來在陸時還帶著些許紅印的臉頰上又親了一下,「這可是特別的痕跡,不是嘛。」他把陸時緊緊摟在懷裡,「好了好了,我的錯,下次一定溫柔點。」

  接著,他們相視一笑,笑到肚子有點痛。

  「我喜歡看那些窗戶,好奇裡面的人都在做什麼。」盧希安說。

  「原來你是偷窺狂呀?」

  「當然不會去真的偷窺,只是經過了就會忍不住瞄一下啦。」

  忙碌的塵世里,藏著一扇扇窗,形狀有圓有方,有不規則,顏色或暗淡或煥新,它們大體相同,但窗里卻上演著各自不同的故事。

  此刻,景德鎮的老蘇家的窗戶上的玻璃爬上了一條細長的裂痕。

  憤怒的聲音撒腿從裂痕里跑了出來,「南子,你就非得這樣對著幹嗎?」蘇媽的眼睛被無形的小棍撐得溜圓。

  這是一個完整、自洽、可預而堅固的循環——父母預料著子女結婚生子,然後他們自已也可享受子孫滿堂的天倫之樂。蘇南還是硬生生往上面砸了個洞,一切由已知變為未知,由合理變為病態。

  所以從某個層面來講,中國傳統家庭永遠不可能完全接受同性戀。

  但是,蘇爸蘇媽在尋找自已的方法去和他「和解」。

  這樣的和解,也是需要代價的。就像《喜宴》里的父親是默許這樣的關係存在,但是他又不願承認;他所要的代價就是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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