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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他難過。

  「你聽你爸爸的,你把我忘記,我們到了岔路,你要先走好你自己的路。你先看看世界,會有更好的東西,更好的人在路上等你,而不是停在這裡。」謝以溫聲說。

  你該有更多的選擇。

  我該做的從來不是剝奪你的選擇,選擇權一直給你。

  但是你得先見過世界,你得先知道那些更好的選擇長什麼樣子,你得了無遺憾。

  他該送他去更好的路,而不是將他拖下水。

  官周覺得荒唐、難以理解地凝視著他:「那你呢?」

  你讓我忘了你,去往前走,所以就算你一個人孤死在異國他鄉,也沒有關係嗎?

  官周心裡想,但他說不出口。

  謝以沉默了很久,最後對他說:「你讓我試著向你要,我只想要你自由。」

  不屬於誰,不擔上誰的負重,走屬於自己的人生。

  一陣鈍澀的干痛霍然襲上官周的喉腔,他眼前一片蒙蒙的模糊,咬著牙喘息著。

  「如果外面,有更好的呢。」官周緊盯著他,每個字都咬得很重。

  謝以默了默,然後彎了彎嘴角說:「那我祝福你。」

  官周聲音像空氣中脆弱的蛛絲,卻又非常強硬:「那如果,都不如你呢。」

  謝以掐著自己的指節,發白的指節被他一下一下攥得通紅,近乎要脫皮:「那得我活著,就會回來找你,但你不能等我。」

  就像當初那份牛奶。

  他的示好。

  從來就是把他認為最好的,給出去。

  這場短暫的談話結果註定只有一個,明明在一起兩個人的事,但只要有一個人要走,另一個人怎麼留也留不住。

  官衡帶他來這一趟,官周不知道要感謝他爸的良苦用心,感謝他爸毫不手軟遞的一把扎得最深的刀子,還是感謝……他得以能見謝以最後一面。

  他費盡全力留了,但他留不下他。

  最後幾乎是無能為力、耍性子鬧脾氣又走投無路似的,從桌面上抽出埋在一堆桌遊里的紙牌,鋪開,挑了兩張。

  「謝以,抽一張吧。」官周擺在他面前。

  「什麼?」

  「一張三一張二,抽中二,我就不等你。」

  或許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又或許是這個人通紅著的眼睛讓人看著實在太難過,這種方式草率幼稚。

  但謝以沒有多說,縱容地伸手在他的牌面上滑過,拿走了一張,無聲地彎了彎唇:「你要算話。」

  「我會。」

  那隻熟悉的手在他面前攤開,上面一張鮮紅的「2」字醒目又扎眼。

  而官周這一刻卻如墜冰窖,空空地張了張嘴,勾起一抹諷笑,徹底啞然。

  他眼睛生疼地閉了閉,再睜眼猩紅一片,只吐出兩個字:「騙子。」

  桌下的左手被掌心中紙牌的邊緣鋒利地劃破一道口,鮮血淋漓。

  根本就沒有二。

  他根本,就不是來商量。

  他鐵了心。

  之後的事情官周已經記不清了,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看著謝以走出去的;也不記得官衡是怎麼進店,他爸看著他說了什麼話,嘆息又流淚;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帶走的。

  只某一個瞬間,他和人背道而馳,恍惚之中聽到了一句輕輕的呢喃,猛然回頭,看到的只有湮沒在人群里的背影。

  這是官周十八歲的開端,盛大而又荒蕪,他在擁擁簇簇的人群里找到了一個人,然後失去。

  —

  這一整個寒假,官周都在一種麻木、漠然的狀態持續著,像一攤沉寂蕭落的死水,提不起精神也失去了情緒。

  但這樣的狀態又消失得很快,就在官衡憂心忡忡、打算給他找一個心理醫生時,官周又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在開學的一個月以後驀然恢復。

  一切都像往常一樣,像最開始沒有謝以這個人的時候一樣,每天定時定點地做著應該做的事。會像往常一樣和官衡說話,碰到一言難盡的話題會貼臉懟上兩句,甚至比以前笑的次數還多了。

  官衡恍惚有一種感覺,仿佛官周真的像他當初要求的那樣,忘了那個人,當做什麼事也沒有過。

  但又在極偶爾的時候,官周會在某一個瞬間突然失神,眼底攀上血絲,又飛快地低頭眨幾下眼壓下,官衡又會覺得這只是他的一種錯覺。

  他有時候看著官周單薄又孤獨的脊背會有些後悔,會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做得太過了,逼得人太狠。

  但大體上,他的兒子如他期望的那般走上了正軌。

  回到人群里,成為了一個正常人,和人有說有笑,成績蒸蒸日上,並且像開了外掛一樣每一次考試都幅度極大地往上沖。

  從前官周讀書只花七分力,老劉總笑他說:「再加把力,你又不是不行。就這麼幾個月了,狠一狠心,埋頭沖一衝,你都不知道自己上限會有多高!」

  但當他真正花了十分力,每天都沉寂下來在所謂的正務上時,又有一個又一個人來找他談心。

  「官周,我是叫你沖一把哈,但是咱們衝刺也是要在一個合理範圍內的,你得先以自己的身體為重再去計較其他的。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你這樣悶頭刷題不行,得講究勞逸結合。」

  官衡也會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小周,這周末學校沒課吧——有課?有課也沒關係,爸爸幫你請假。我看最近新出了個電影,周末我們爺倆出去放鬆一下,再吃頓燒烤?」

  他漸漸地什麼都答應,那些所有囂張的帶刺的稜角,在幾個月內被消磨得一乾二淨。

  但也有例外。

  有一次周宇航開玩笑不知道怎麼地說到了以前的事,忽然想起年前總看見的那個人好像好久都沒再出現了,順嘴問了一句:「老大,你那個舅舅呢?好久沒見到了。」

  那個瞬間,周宇航從官周身上看到了一種極複雜的情緒。

  一種壓抑的難過,還夾雜著其他難以言表的東西。

  手心裡擺動不停的那隻筆,驀然停止,在作業本上拉出長長一道醜陋突兀的劃痕。

  那一天官周都沒有再說話,沉默地對著桌肚裡的手機看了一下午。

  周宇航疑惑地偏頭看了一眼,屏幕停在微信的聊天界面,對方的頭像是一棵枯落無葉的樹。最後一條信息停留在年前的某一天,之後便再也沒有新的消息。

  而對話框裡有一行輸入了卻沒有發送的字,一句簡單的「新年快樂」。

  當月已經是四月中了,這句「新年快樂」按照邏輯來說竟然躺了兩個月都沒發出去。

  周宇航向來遲鈍心大,但這一刻,他卻難得敏銳的,隱約懂了什麼。

  從此,那個人便也從他們的聊天裡撤離出去,再也沒提過。

  高考完的那天,官周和周宇航胡勉他們五個人在那家接替林喬的大排檔里又聚了一次,這家店即便換了人,可是一要聚餐,最先想到的還是這裡。

  有些習慣總是很難改掉。

  周宇航自從洗心革面以後成績穩步提升,雖然不說能有多讓人眼前一亮,但至少他回家以後能面對著爸媽盈盈的笑臉了。

  雖然按他的說法來說:「哥,不是我說,我第一次看著我爸對我笑得那麼猥瑣,好像他是我兒子一樣。」

  胡勉成績向來還行,不上不下處在中游,穩定地成為高三一班的中流砥柱,泰山動了他都不可能動。這一次亦然,已經準備好填什麼志願了。

  王謙虎超常發揮,那些悶頭苦惱刷題的時刻,就是玻璃瓶里一滴一滴裝進去的水,哪怕一時間聽不見迴響,也總有一天到達一定程度會從杯口溢出來,量變變質變。

  而孟瑤的成績則是已經定了一半了,她去年年末聯考完,年前就出了成績。排次漂亮極了,只等著文化課分數出來,國內大部分招收美術專業的大學都等著她挑。

  可能是考完了以後太過放肆,又或許是這幾個月繃緊的線終於鬆動形成一種叛逆的抵抗。

  胡勉在這一天第一次見到官周喝醉。

  他哥像個沒有底的桶,無休止地一瓶又一瓶地灌著自己酒,好像有一根栓著他的線忽然鬆了。

  在座其他三人開著張嘴瞠目結舌,只有胡勉看了一會兒,估摸著他哥大概這次是想醉一次。

  官周酒量那麼好,喝醉對他來說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至少胡勉當初半箱啤酒放暈了自己都沒放倒他。

  周宇航看不下去,勸了幾次勸不動他,索性甩開了膀子來和他碰杯。

  但是舉杯的那個剎那,胡勉清楚地看到官周的動作會有一瞬間的遲鈍,他的餘光會微垂著落地,那一塊地面乾乾淨淨,連酒瓶子都沒放,但他每一次舉杯都會掃一眼。

  胡勉沒來由地覺得,他像是在等什麼人,燈光一照,那裡該有一簇修長瘦削的影子。

  但大概是酒精昏了頭,他扶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來還缺個誰沒來。

  畢竟時間過得這麼快,一件事過去又會更迭著一件新的事來,舊人舊事那麼多,都會被新的東西給漸漸沖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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