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是個正常人。

  他該有走向正軌的一生。

  不該有這些旁枝錯節的意外影響他的人生。

  「你肯定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兒子這個人好騙,固執,上鉤了甩也甩不掉。他未來還長,那你呢?你打算騙他到什麼時候?你還有沒有基本的廉恥心啊!?」

  「你不過就是仗著他年紀小,仗著他還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所以你用那些根本不算什麼、只是他沒感受過的東西來誘騙他!你就當給自己積德吧,你哪怕顧及一點小韻,你都做不出來這種事!」

  「小周認定了什麼事他不撒手的,他會把自己往絕路走,我這個做父親的求你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可憐可憐他,你高抬貴手吧……」

  謝以無聲地彎了彎唇,不知道是覺得嘲諷,還是單純覺得好笑。

  這麼多赤裸直白的話,每一句都戳得他鮮血淋漓,他卻一句話也辯駁不了。

  因為說得沒錯,他也是這樣覺得的。

  他覺得自己卑劣、下作,仗著官周尚未見識世界,就先自私地把他囊括在了自己的範圍里。確定關係的那一天,他一面無限地享受著欣悅,一面又背地裡為自己的骯髒而唾棄。

  他像一個沾沾自喜的小偷,因為得到了而雀躍,卻刻意地掩飾了所有風險和隱患。

  「別說了。」謝韻聲音很慌張。

  官衡渾然不覺,仍舊在繼續:「你們這個身份,你知道別人說得有多髒嗎?他說你們噁心,說你們不要臉,罔顧人倫,沒有底線。我兒子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憑什麼把這個鍋給他背?!你打算讓別人怎麼說他?!」

  「別說了!」謝韻銳聲呵斥,聲音發顫,踉蹌著過來扶著謝以的胳膊,「小以,藥呢?藥在哪?」

  眼前的人鬢髮洇濕,明明是冬天,冷汗卻從額角開始滲透,從臉到手每一處都是沒有半點血色的蒼白,全身上下唯一像個活人的地方竟然是官衡打出來嘴角的那一處淤傷。

  一聲聲愈來愈尖銳的質問之下,謝以驀然想起很多年前徒步走到陵園的那一夜。

  也是這樣冰冷的一個晚上,他走得腿腳麻木沒有直覺,頭暈目眩。從陵園鐵門上鐵桿之間的縫隙鑽進去,搬著如今想來不過半個拳頭大的石頭,用盡渾身力氣一下又一下地砸。

  以卵擊石,徒勞無功,白費力氣。

  他沒能力時想保護人,有能力了依舊誰也護不了。

  拼了命地想留住,但從來留不住。

  但這個人,不一樣。

  哪怕徒勞,也不鬆手。

  窒息與心悸混雜著翻湧而來,眼前場面變得碎片化,模糊得像花白閃動的老式電視機。

  在一片混亂之中,他聽見官衡最後的一段話,像石頭梗在咽喉里,澀然隱忍,落進他耳朵里卻字字清晰。

  「你就看看你這個身體,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勇氣去招惹小周?他今年才十八,你能不能活過三十歲都夠嗆!你到時候兩眼一閉甩甩袖子走人了,你讓我兒子怎麼辦!」

  第76章 「不喜歡冬天。」

  本該是最安謐的深山變得最哄亂, 本該是最團圓的日子變得最支離破碎。

  官周最後是被官衡強制地帶離平蕪的,沒有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但他前所未有地感覺到心慌。

  他只想再看一眼謝以, 但也不行。

  官衡把他關家裡,從前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的人,這一次乾脆利落地給公司遞交了一份長達半年的請假申請, 還給寧阿姨放了個長假。

  時隔整整六年, 才可笑地重新攬過照顧兒子的義務。

  這個家的氣氛讓人窒息, 是用堅冰堆砌起來的牢獄, 窗簾緊閉透不進光,壓得人胸口喘不過氣。父子倆無聲地僵持對峙,二樓門口的飯涼了又換, 卻連杯子裡的水也沒動過。

  空氣中仿佛都漂浮著火藥, 只要有一個導火索,這種和平的假象就會被炸得天翻地覆。

  不知道是行屍走肉的第幾天,官衡出了趟門,回來時帶回了一樣東西。

  一張嶄新的離婚證。

  這是他給的所謂的滿意的結果。

  官衡拿著這本本子放在官周眼前, 只給了一句話:「忘掉,我們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官周只覺得諷刺。

  他當初那樣抵制對抗, 甩鍋砸碗, 離家出走, 鬧得整個房子雞飛狗跳也沒有動搖過官衡堅持的事情。

  現在竟然這麼輕易地做到了。

  當初他那樣厭惡謝韻也沒能把他們拆開, 現在他開始接受, 他們卻因為他斷了。

  這個世界像一個巨大的笑話, 所有人都是個草台班子, 每當人像錯覺一樣感覺到平靜和幸福時, 它就給人當頭一擊。

  官周靜了很久, 他坐在自己房間裡那把椅子上,沉默地看著窗外那棵生了蟲病、枝椏枯黃的榆樹。

  良久以後,長久滴水未進而皸裂的嘴唇動了一下,固執又肯定地給了兩個字:「不忘。」

  不是忘不了,不是不能忘。

  不忘,不會忘。

  他從來都是這樣,不輕易開門、不輕易伸手,可是認定的事情八匹馬也拽不回來,認定的人撞破南牆也不回頭。

  你沒有歸宿,你飄搖在熱鬧之外,那麼我做你的歸宿,我帶你入凡塵。

  只要謝以不說,那他絕不鬆手。

  -

  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天,大抵將至年關了,窗外有時會有孩童路過,一路過一路帶著歡聲笑語和鞭炮響。

  官周在這天再次見到了謝以。

  在機場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距離機場二十分鐘的路程,坐落在機場和大學城之間。

  這是一家很新奇的特色咖啡店,裝修復古,每桌上都放著各種各樣的桌遊。旁邊幾桌都是成群結伴的學生,喧喧鬧鬧、笑笑嘻嘻,從入座開始話語聲就沒有一刻的停頓。

  而官周和謝以就坐在這樣的笑語裡,很久都沒有開口。

  官衡一大早送他來,到地方後什麼也沒交代,隔著一面厚厚的玻璃窗,遠遠地站在門口等。

  像監視某種與眾不同的異類,提防又戒備。

  官周無數次想過這種眼神或許會出現在旁人的臉上,這種看著異類,覺得噁心,他自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以接受,但卻沒想像到先出現在他爸臉上。

  為什麼在機場。

  為什麼官衡會送他來。

  為什麼不開口。

  ……

  這些問題官周不敢細想,他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很厲害,但是流動的血是涼的,從骨髓至四肢百骸都是一股惴惴不安的冷。

  謝以的手放在桌面上,鬆鬆地微曲著,手背上淤青和好幾處針孔醒目非常。從指腹到手腕,或者是說就是他整個人,都籠罩著一種濃厚的死氣,遠大過病氣的死氣。

  官周從來沒見過謝以憔悴成這個樣子,吻過無數次的尖尖的嘴角沒有肉撐著,僅靠著皮相而微微放平,嘴角仍泛著沒有褪的烏青。

  這一點烏青像一滴墨融進了水窪,出現在他的眸角,眼下,過分蒼白的皮膚里哪裡都透露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青。

  「我沒有退。」

  詭異的氛圍中,官周開口。

  謝以又瘦了許多,眼眶更深邃,以至於望過來的時候少了些和煦的感覺,讓人覺得他很疲憊。

  半晌以後,他牽起一個微弱的笑:「我知道。」

  他意料之中。

  又是一陣沉默。

  許久以後,他問:「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官周看著他,想親一親他淤青的嘴角,想摸一摸他手背是否冰涼,想試一試他凸起的骨骼抱著是否硌手,但最終在光線落下的明亮處什麼也沒有做,聲音澀然。

  「哪句?」

  「我說,我們一起走一程,同路的話我就送你一程,到了岔路你也要接受自己走。」謝以聲音很低。

  官周心裡咯噔一下,驟然抬起眼直視他。

  「我要出國了,不知道多少年。」謝以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官周的嗓子好像不是自己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艱難。

  「不要等我。」

  謝以目光落在官周頃刻間失了血色的臉上,心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又洶湧地泛起,一陣鈍痛刺激得他的手都不自覺地顫慄,卻強撐著只是微微蜷了蜷手指。

  官周那雙冷淡的眼睛泛著紅,視線的逐漸模糊之中,他聽見對方輕輕地嘆息,繼而他眼尾一涼,謝以抹上了他的眼尾,枯糙的指腹壓過那一片紅。

  官衡的身影在玻璃外立刻就晃了一下,邁了幾步後握緊了拳又戛然止住。

  眼角的涼意漸漸退散,他聽見謝以對他開口,聲音很輕很輕:「我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官衡說的話這些天日日夜夜地盤旋在他的腦海里,像一種凌遲,不斷地審判著他。

  他到底還是後悔了。

  因為太喜歡這個人了,當初動情時占有欲作祟,只想留住他,現在卻面對著這一攤狼藉,後悔得只想讓他脫身而出、不曾沾染。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