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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是平淡地敘說,而這種敘說,像一柄尖銳鋒利的剔骨刀,將他一顆心剜得皮肉不剩。

  「對不起……」他除了這三個字,已經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像個壞掉的錄音機,絕望又周而復始地重複:「對不起……你可以懲罰我嗎,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求你了宋昭寧,不要再說那些話……」

  她的眼神沉著冷靜,截斷一支煙時,順便截斷他的話:「你說這些,拿什麼身份來求我?」

  「是我的家人、弟弟、曾經有過親密關係但是形同陌路的情人,還是——」

  她覺得這是個相當有意思的問題,因為問出口的瞬間,宋昭寧自己也沒有答案。

  他們曾經是家人,是姐弟,是單方面遺忘的陌生人。

  後來是無名無分的情人,是隨時可以撥亂反正回歸原點,這個世界上,曾經骨血交融、以命相抵的愛人。

  「為什麼不把那些事情,都告訴我?」她問。

  聞也神經鈍痛,他粗重喘息,驚懼和絕望潮水般淹沒他,他徒勞地伸著手,乞求她再一次施捨同情與憐憫。

  「因為不知道怎麼說……」

  苦笑從不停顫慄抽動的指縫中溢出,他又揉了一把臉,目光空洞地發直:「當初,宋阿姨讓我離開護城。我沒有走,而是一直留了下來,像個卑鄙的偷窺者留在這座城市……我想看著你長大,昭寧。」

  他像一頭被困在沒有出路的困獸,橫衝直撞、趨前退後,像是靠近光亮就會因為南柯一夢死去的夜蛾。

  也許,在盛大磅礴但無人知曉的愛意里粉身碎骨,是他為自己量身定製的死亡。

  「不用說這些,什麼看著我長大,你不是我的長輩。」她又問:「我想知道,當你坐在天台邊緣的三十秒,你有沒有想過我?」

  過了很久,她聽見他清晰冷靜的聲音:「我想陪你過生日。」

  「你是這樣打算的嗎?用你的死亡,當做我的生日禮物?」

  「不是。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也許那一刻快要瘋了。對不起,我不會再逃避了。」

  「如果我讓你去死,你去不去?」

  「不去。」他喉結劇烈顫動,眼淚順著下頜落下來,洇入鎖骨深陷的陰影:「就算有一天你厭倦我,不想再看見我,我會遠遠地離開你,永遠不讓你發現。」

  宋昭寧覺得好笑:「不聽話?」

  「不聽。」他攥著手指,掌心讓甲蓋掐得血肉模糊,痛意和冷意齊齊地湧入心口,他又咽下一口渾濁熱氣,抽著破碎氣音:「對不起,我曾經愚蠢又自大地想,如果不是我,你或許會過上不一樣的生活。」

  不一樣嗎?

  宋昭寧沉吟一息,聲音平淡卻有種微妙的諷刺:「你指的是,未來某天和席越結婚,然後過上無休止替他收拾爛攤子的日子?如果你是這個意思,其實我現在的生活和你設想中的也沒什麼不一樣。」

  「替席越收拾他惹出來的爛事和替你收拾你惹出來的爛事,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唯一不同的,是我對你,心甘情願。」她冷聲重複:「你明不明?我是心甘情願地踏入同一條河流兩次。」

  她的每個字音都像來自靈魂深處的詰問,他聽清楚了,但他真的不敢去想。

  宋昭寧愛我嗎?

  為什麼?

  我有什麼好值得她愛嗎?

  就算全世界的男人在下一秒爆炸,這顆荒蕪枯萎的星球上,只剩下她和他。

  她都不應該愛上他。

  讓高嶺之花跌落神壇,是聞也最討厭的戲劇橋段。

  他不想要月亮為他而來,他想要明月永遠高懸天上。

  月光偶爾溫柔地照耀在他身上,他好知足了。

  但是把一切沒可能的選項全部剔除,再難以置信,最後只能剩下他不敢接受的答案。

  不是因為感激,不是因為贖罪。

  更不是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什麼狗屁席越,狗屁家族愛恨情仇,

  只有愛能解釋一切。

  他好像只剩下對不起和我愛你可以說。

  所有聲息都消失了,一顆心在胸腔中跳砸得又重又急,應該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但回答落空的瞬間,漫長得就像半個世紀。

  宋昭寧聽過很多真真假假的我愛你。

  卻沒有哪一次,是帶著悔意、愧疚、絕望和懇求。

  他聽起來,似乎真的要瘋了。

  宋昭寧閉起眼,隨手把燃到熄滅的香菸握在手心。

  許久,她說不上是遺憾還是慶幸地嘆了口氣,貼著深色防窺膜的車窗完全地降下。

  今夜有霧,但是街燈明亮。

  攢枝花燈一簇簇地灑在她眼角眉梢,她表情很冷,聲音也是。

  「如果我讓你接我回家,你接不接?」

  他一怔,渾身血液洶湧倒流,他想也不想:「接!你在哪裡,我現在就去接你。」

  她講:「那你回頭。」

  這個世界荒唐、腐朽、不講道理。

  但她偶爾,會覺得自己幸運。

  愛讓彼此傷痕累累,精疲力盡。

  宋昭寧永遠不會告訴他,此時此刻,不只有他一個人在走鋼索。

  命懸一線。

  她也被他留下來了。

  宋昭寧仰起臉,瘦白乾淨的掌心遞上一包紙巾:「擦擦眼淚。」

  聞也雙眼通紅,他長久地凝視她,似乎除了這個動作,他不知道該用什麼來確認她的存在。

  愛是想觸碰,又收回的手。

  他半晌不動,宋昭寧好耐心地拆了紙巾,抽出兩張。

  另只手拽住他的領口,迫使他彎下腰,對上她一如既往澄明清澈的眼睛。

  她不溫柔,堪稱粗暴地擦拭他臉上的眼淚和血水。

  小臂上的傷口又裂開了,宋昭寧看著,紙巾壓上去,迅速地吸飽了血,像一塊貪得無厭的海綿。

  「以後別做這些事情了。」她嘆息:「又要麻煩馮院。」

  他凝望著她,不敢眨眼。

  目光僵硬地動了動,他聲音低沉發啞:「戒指……?」

  宋昭寧搭手撐著窗戶,似笑非笑:「席越給的。據說是家族傳承的信物——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來自他父母。」

  他的腦子好像又轉不動了。

  半晌,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又沉默地像條可以啞巴到天荒地老的影子,緊緊地抿住了唇角。

  宋昭寧懶得揣測他又想了些什麼,她解開中控鎖,推門下車,自然而然地繞過他,回到副駕駛。

  「等什麼?」

  她好笑地問:「先去宜睦,再回家吃飯。我很累了,時差沒倒,明天還得到警局處理很多事情。」

  聞也一動不動,虛空中仿佛有一隻冰冷腐朽的手搭在了他的肩頭,讓他只能近乎麻木地看著她纖細指根閃閃發光的、代表婚姻的戒指。

  心跳兇悍地撞擊著嗓子眼,他什麼都不敢說,將難以言喻的心慌和無措艱難地咽下,他企圖視若無睹,宋昭寧卻在他眼前伸出手。

  「摘了吧。」

  她說:「找個時間,我得還給席家。我和他的恩怨不談,席家老爺子,對我確實不錯。」

  他緊緊盯著她,試圖從她平靜臉上分辨一絲玩笑意味。

  垂在腿側的手指微微搐縮,他繃著冷硬下頜,咬著字音問:「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笑起來:「不過,你得還我一枚戒指。」

  聞也手指一僵。

  他笨拙地把指環褪下來,蜷著掌心攏在手裡,如燙手山芋。

  「給我吧。」

  宋昭寧接過來,隨意地塞到包包別層。

  她揚眉:「上車,回家。」

  沒有地址,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裡開。

  駛過紙醉金迷的護城CBD,長街火樹銀花,煙火升空,鼻息溢入一股不難聞的硫磺味。

  多年以前,國家對煙花燃放的管控還沒有現在這麼嚴格。

  聞也記得,有一種煙花,張揚璀璨,五顏六色,燃放結束後,天上會掉落一頂小小的降落傘。

  那一年的小年夜,顧正清說今晚安排的焰火節目略有改動。

  他彎腰把聞希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身上,金邊眼鏡閃著淡淡光芒。

  聞希問是什麼,顧正清雙手握著聞希的踝骨,固定好他的坐姿後,聞言彎起眼尾。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顧正清讓人在降落傘里藏了禮物,於是那夜成了尋寶遊戲。

  大小姐自然不屑參與,她架著天文望遠鏡在火烈鳥湖畔觀星,那頂小小的、星空紫的降落傘,搖搖晃晃地落到她眼前。

  她眉梢輕挑,走過去,細白手指勾起傘面,指腹蹭上淺淡薄灰。

  聞也追過來,風把他前額劉海吹得凌亂,露出一雙清雋標緻的眉眼。

  「什麼東西?」她問。

  他輕輕地咽了下,放慢腳步:「顧叔叔的寶藏遊戲,恭喜你,你找到了。」

  宋昭寧無語地搖頭:「爸爸真的很有閒心。送給你,我不需要。」<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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