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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當。

  鄒娥皇握劍一向穩當的手,忽地一顫。

  …

  「是時候了。」

  蓬萊道祖望著天際連綿不斷的雷雨陰雲,忽地一笑。

  「裁決者與周平下完了那盤棋,周平恨也好,貪也罷,他這人總該有一點願賭服輸是對的,他既然被壓住了,你我也可離開這兩座壓著的島與舟了。」

  五千年前,人們知道周平上了蓬萊島,卻忘了周平也去了崑崙苦舟。

  陰山劍尊守門之後,算上鄒娥皇一共放了五人闖進崑崙舟。

  而陰山劍尊守門之前,看守崑崙舟大門的是無眼劍俠,三百六十劍,劍劍無影蹤。

  而無眼劍俠只讓一個人闖進過崑崙舟。

  ——周平。

  他與道祖論道時下了一盤棋,人都道他論道輸了,卻不知他棋贏了,更殊不知他與劍痴出名的崑崙老祖也下過一盤棋,也贏了。

  而這兩盤棋的要求,就是制約著這兩人,一個不得出天上仙島,一個不得出地下苦舟。

  在當時的年代,周平治住了兩個最厲害的人,天下由誰做主,可想而知,這才有了後來的抽空帝王須,潑墨天道,改皇運。

  此刻,崑崙道祖傳音與夜自咎道:「你磨了幾千年的劍,做好準備了麼?」

  雷聲滾滾,死海綿延的另一段,夜自咎說:「嗯。」

  劍修老祖抬手。

  死海震盪,龍宮龜裂,萬丈海浪平地起,波濤洶湧間,夜自咎別了崑崙苦舟僅有的一顆桃樹上,唯一的一根桃枝。

  桃枝含苞欲放,還帶了點凝聚的露水。

  他沒有用他的本命劍。

  都說劍在人在,但是崑崙的這些劍痴,臨到赴死之刻,是素來捨不得用本命劍的。

  「走罷。」

  夜自咎對雲無心道。

  「且慢,」雲無心擺手,「老道還有一句話沒留。」

  鶴髮童顏的仙人笑眯眯地回頭再望了一眼蓬萊島,然後做了一個手勢,被萬眾雲托起在天上的蓬萊島轟隆隆地落下。

  如今即已決定要走了。

  拘著這些娃娃這麼* 多年,也該讓他們入世了。

  而後蓬萊道祖又打了個響指,身上的黑色道袍內襯裡金光一閃,雲無心整整齊齊地取代了二十年前的容有衡。

  「諸位道友,臨別無所贈,只有一言,爾等聽好。」

  「凡入蓬萊者,不可被虛妄所迷,倘若不知路在何方,那麼就去問——」

  「心在何方。」

  慈祥的老者聲音響徹天地之間。

  …另一邊,鄒娥皇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一樣,扛著劍的身子一個踉蹌。

  「師父——」

  「師父!」

  異目、天雷、天雨、天火、天風、萬般異相,電閃雷鳴,眾生奔喊之間,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師父,顯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而鄒娥皇手上的劍,從她握住起就鮮少出光的劍,在這一剎那,頓生光華。

  幻海天外界套住的那層透明的薄膜,忽然咔嚓一聲,出現了一道密密麻麻的裂痕。

  接著是一段桃枝,從裂痕里伸了出來。

  跟著桃枝一起湧入幻海天的,是外面磅礴的靈氣,以及天道的軌跡。

  眾人仰頭去望,宴霜寒面不改色,與裂縫中透出的那半個人臉,遙遙對望。

  「崑崙老祖,夜自咎。」

  「蓬萊道祖,雲無心。」

  「還請真神賜教——」

  第88章 縱行千萬山,不改劍中意

  蓬萊道祖並不擅長干架。

  準確的來說, 眾人從沒見過這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和誰動過真格。

  「蓬萊道祖...」,尹月怔怔地望著天邊的那個男人。

  鄒娥皇以為尹月喜歡蓬萊道祖,尹月自己反而說不上來。

  尹月有點怕他, 有點愛他,有點恨他。

  還有點敬他。

  喜歡在她對他的感情里,太過微不足道。

  …很久之前,鄒娥皇曾聽蓬萊道祖講過, 他說,雲固有一雨,就像人固有一死。

  她壓著牙, 抑住牙關的哭腔與軟弱, 持著劍沖了上去。

  天頂上,蓬萊道祖擺了個打坐的姿勢,掏出一壺酒抿了口, 對著一旁夜自咎笑了下, 「你先來?」

  夜自咎點了點頭。

  他摸著那根桃木枝,蜻蜓點水一般向前一指, 無邊氣浪一下子湧入, 寒冰一瞬凍結了祂的半個身軀。

  而後又寸寸裂開。

  祂嘆道:「我也曾見過你這樣的劍客,可惜,可惜。」

  夜自咎:「可惜什麼?」

  祂陳述道:「如果我是第一次見到你的劍,那我一定會被傷到,可以我見過不少這樣的劍意, 早已免疫。」

  「殺劍,是最容易砍卷生鈍的劍。」

  夜自咎長嘯:「你的話, 我聽厭了。」

  多少人推崇夜自咎,就有多少人罵他的劍道平庸, 就像罵宴霜寒一樣。

  劍祖不再說話,只縱身向前,用出來那萬劍歸宗。

  一枝再普通不過的桃木枝,突然有了萬千虛影。

  只聽得嘭地一聲,血肉被擠壓的聲音。

  祂嘶地吸氣,中間被唰地洞穿了。

  且這次的傷口,和先前的不一樣,並沒有癒合的架勢。

  「找死——」

  確實是找死,夜自咎的右手已經被腐蝕地只剩下森森白骨,桃木枝更是連渣都不剩了。

  沒有劍的劍祖,大概只能是求死的。

  可他不帶劍來,本也是活夠了的。

  夜自咎心說:我終於揮出了我要的那一劍。

  砰的一聲,平地一聲巨響,祂因為被一直以來蔑視的下界之人傷到,發了怒,原本還小打小鬧的異目,開始變得猙獰,在祂無數雙眼睛的指引下,專挑人的痛處下手。

  但凡肌膚被沾到一點,就見白骨。

  鄒娥皇冷靜的翻滾跳躍在泥濘難走的路里,避開四處飛濺的異目,朝著天上道祖的方向奔馳而去。

  道祖嘖了一聲,對著祂笑眯眯道:「我這老朋友,死得太快了,可見是近幾年的修煉他懈怠了。」

  祂客觀道:「不快,他剛剛那一劍已經傷到了我的根基,在下界,很厲害了,如果他有一把好劍,估計還要再厲害幾分。」

  蓬萊道祖慢悠悠道:「本道知道,本道是說,沒有用一把桃樹枝插死你,對於劍祖來說,就已經是懈怠啦。」

  剎那間,天地變換,道祖白茫茫的鬍鬚捲起,無數陣法繁雜的紋路自他腳下延伸,他一步步向前,祂發覺自己動彈不得了。

  「你的陣法,很厲害。」

  道祖道:「不敢不敢,班門弄斧。」

  雲無心五指一攏,天羅地網的陣法將祂的龐大身軀緊緊束縛在一起,然後呲地一聲,祂被那些陣法勒緊,粘稠流動的異目,在剎那間碎成了塊塊。

  鄒娥皇屏住呼吸一跳,持劍就要劈上去,卻被人摁住了。

  「你這瓜娃子爬上來幹什麼——」

  道祖背手一推。

  鄒娥皇腳下一空,被道祖一點額頭給送了下去。

  道祖一共點過她三次額頭。

  一次是在收她的時候,點額頭,賜仙緣。

  一次是在她拿不起劍,點額頭,嘆不爭。

  最後一次,他點住她的額頭,解開了她與他的師徒關係,贈她蓬萊島的劍意。

  我心應我。

  萬死不辭。

  鄒娥皇被甩在地上,迷茫地仰頭看天,下一刻她便明白了師父為何會將她抽下來。

  幽窒、黏密、鋪天蓋地的異目捲起,匯聚出了一個新的祂,而新的祂包住了蓬萊道祖。

  如果要死...

  我就要死得酣暢淋漓。

  蓬萊道祖飲盡了壺中最後一口酒,身軀、衣服、法寶都變換成了白茫茫的霧氣,他微笑著,微笑著張開雙臂,坦然地迎接著躲不過的必殺一擊。

  雲最後還是變回了雲。

  而一朵雲的宿命,就是雨,滋養著土地上的幼苗,來年發出新的芽。

  下雨了。

  眾人迷茫地睜著眼。

  這雨與刺鼻的天雨不一樣,與腐蝕的異目也不同,這雨像一片雲一樣暈乎乎地,落在肌膚處時,尹月發現自己深見骨肉的傷痕在極速的恢復,容有衡閉目,雨水滋養著他的眼。

  腐蝕一切的異目好像也失了原來的力量。

  「師父——」

  卻見那跪在地上的姑娘,朝著蓬萊道祖逝去的方向,赫然長拜,風吹起她的衣擺,露出內襟上密密麻麻的針線,一針一線,袖的都是一筆一划。

  鄒娥皇知道,這次回去後,又多了十二畫。

  她師父的名字很好寫,不需要繡很久。

  那個老頭之前就嫌棄過他們幾個弟子筆畫多,因而再三喝令要求他們不允許死在他之前。

  鄒娥皇知道,她沒師父了。

  她捏著劍柄,骨頭咯吱咯吱的響,眾人只見,渾身骨頭碎了多半的鄒娥皇,就這樣借著一柄劍撐起了半個身子。<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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