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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到家了,不能讓迎接他的人看到他的狼狽和頹態。

  馬車還沒入薊縣,就被人攔了下來。車沒停穩,范琉便躥上了馬車。溫珣很想起身和師伯打個招呼,他努力了兩次,卻只能虛弱地靠在了軟墊上。

  他起不了身了。

  溫珣抱歉地對范琉笑了笑:「師伯,對不起,讓您操心了。」

  范琉只是看了溫珣一眼,眼淚就憋不住了。在范琉的印象中,他的這個師侄無論何時都是清風朗月的存在,他站在哪裡,就能成為那一處最明艷的風景。可是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如今面色慘白,眼睛一圈泛著瀕死的紅,身上透著一股死氣。

  「快,快。」范琉抖著手,從衣袖中掏出了一個錦盒。打開錦盒之後,裡面放著一粒拇指大的褐色藥丸,「這是元帝賜給我爹的大還丹,能解世上百毒,快服下。」

  溫珣定定看了看錦盒,又抬眼看了看范琉,而後釋然地笑了:「別浪費這等寶貝了。師伯,您應該清楚,我死了比活著更有利。」

  「能布置的已經布置了,能利用的也已經利用了。財力、物力、人力、民心……都到位了。師伯,我該走了。」

  范琉淚流得更凶:「小小年紀說什麼死不死的。我爹還活蹦亂跳,你在胡說什麼?小嘴一張胡言亂語,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你師伯不敢揍你?快用藥!」

  「你師父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用不了幾天他們就到幽州了。聽話,快吃了藥。好歹他也教你一場,難道你就沒什麼話親口對他說嗎?聽話啊,乖。」

  說著不由分說將藥丸塞到了溫珣口中,范琉一手端著茶水,一手摁著溫珣的胸口,一邊強硬給溫珣灌藥一邊流著淚恐嚇道:「老老實實吃了藥,乖乖休息幾日。天塌下來有我們這群老傢伙頂著,剩下的你別多想。」

  藥丸從咽喉滑下,溫珣有些遺憾地撫了撫胸口:「浪費了……」

  范琉「砰」地一聲放下茶盞,向來溫和的大儒瞪著眼流著淚毫無壓迫感地威脅道:「浪費什麼浪費?!你給我好好休息,什麼都別想。」

  溫珣抿唇笑了笑:「師伯,你們這樣,讓我如何能安心?」

  「人性貪婪,活了一日就想著再活一日,有了一點甜頭和希望,就會念著更多的甜頭和希望。你們給與我這麼多的希望和關懷,萬一……我捨不得了該怎麼辦?」

  范琉哭得直不起身,一邊哭一邊罵道:「胡說八道,你再胡說,我,我就代你師父揍你。」

  溫珣悶聲咳了兩下,唇角有血溢出,他虛弱地笑著:「師伯和師父感情好,揍我幾下,我也認……」

  喘了幾下後,溫珣抬手拉開了車簾,看著薊縣的城門,他有些恍惚地問道:「今日是臘月幾時啦?我還能趕上阿兄他們的葬禮嗎?」

  「臘月二十。」范琉不敢告訴溫珣,怕溫珣傷心,長福和蕭瑾瑜他們前兩日就下葬了,「你回來晚了,趕不上了。趕不上就……」

  就好好活著……

  話沒說完,溫珣微微偏過頭笑了笑:「趕不上也沒關係,阿兄旁邊的位置我已經定下了。是不是葬在部曲大營後面的山上?那裡很好,能看到馬場,春夏秋有數不清的野花綻放,阿兄和我都很喜歡那裡。」

  「希望阿兄慢點走,我還有一點事情沒做完,希望我做完之後,能趕上他。」

  范琉揚起手示威一般揮了揮:「不要再胡言亂語!你得活著,你得好好活著!」

  不知是不是藥力上來了,溫珣覺得特別困,他的頭擱在了車窗邊,口中低聲呢喃著:「車馬真慢,行遠到哪裡了,我還有話沒說……」

  范琉定睛看去時,溫珣已經偏過頭沉沉睡了過去,眼角一滴淚正順著消瘦的面頰悄悄滑落。

  第103章

  這一覺應當睡了很久,溫珣做了很多夢,夢裡光怪陸離,他似乎經歷了很多事,體會到了很多複雜的情感,可睜開雙眼時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醒了醒了!」耳邊的聲音嘈雜,溫珣轉頭看去時,就見床邊人影晃動,遮住了窗口透入的光亮。待視線稍稍清明後,溫珣看見了一張張緊張的面容,看清了他們眼底的擔憂。

  環視一圈後,溫珣扯了扯嘴角,艱難地說道:「有勞諸位了……」

  部曲大營和鐵騎營房稍稍有些實力的軍醫們都來了,不止如此,只怕幽州稍有名氣的大夫也都被請來了。這裡面有他熟悉的面孔,更多的他卻叫不上名字。

  就算不看眾人的臉色,溫珣也知曉自己的身體情況應當是不大好。在薊縣門口被師伯攔下時,他還有力氣抬手去扯車簾,可現在他需要休息好一會兒才能艱難抬手。不僅如此,就連每一次呼吸,他都覺得胸口悶疼,更別提高聲說話了。

  溫珣側頭看向站在床邊的醫者,輕聲問道:「我還能堅持多久?」

  鬚髮皆白的老大夫頓時紅了眼,顫巍巍道:「王妃放寬心好好調養,定能……長命百歲。」

  話音一落,在場不少醫者眼神不忍。哪有什麼長命百歲,元帝賜給范栗大儒的大還丹不知是失效了還是不對症,服用下去後並沒能改善王妃的中毒情況。再這麼惡化下去,王妃能撐過小年夜都是奇蹟了。

  溫珣抿唇一笑,神情柔和道:「承您吉言。」頓了頓後,他開始趕客:「屋中有些憋悶,大家都回吧。你們還有病患需要救治,別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了。」

  醫者們並沒有因為溫珣的話而散去,溫珣想了想後明白了:「我知曉了,不會讓大家白跑一趟。」說著,溫珣眯起眼語調輕快地調侃道:「我也算是疑難雜症患者,來都來了,大家都來摸摸脈,記下我的脈象和症狀,將來遇到同樣症狀的,萬一能幫上忙就再好不過了……」

  部曲大營王爺和王妃住的小院中人頭攢動,醫者們有的在伏身寫脈案,有的在和同僚小聲討論藥房,更多的則在排隊,等著去摸一摸溫珣的脈象。

  廊檐下背風向陽處放了一張躺椅,溫珣躺在鋪了狼皮的躺椅上,一邊小聲回應著醫者們的問話,一邊凝神看向院牆外。

  今日天氣晴朗,金色的陽光暖暖的落在了院外的幾顆果樹上。部曲大營的果樹品種很多,到了這個時節,大多數的果子已經到了部曲們的肚子裡,只有枝頭高處還有特意留下餵鳥的果子。院牆外的的柿子樹上落了幾隻小麻雀,它們正在嘰嘰喳喳啄食著橙紅色的柿子。

  看著鳥兒在枝頭跳躍,溫珣突然想起大營剛剛建成之時的一件小事。那時候他問長福,營房中種些什麼好,長福說,種果樹,種柿子和蘋果樹,到時候好事一籮筐平平又安安。

  突然間,溫珣胸口像是被什麼給狠狠捏了一下,痛楚讓他皺起了眉頭。悶哼一聲後,他對一旁正在號脈滿臉忐忑的醫者笑了笑:「不礙事。」

  看了看院中的醫者後,溫珣覺得自己今日還有時間去做點事。他側頭對躺椅邊候著的韓恬說道:「去幫我買些香燭紙錢,再去小福氣飯館裡買幾隻肥肥的烤鴨,記住啊,要肥肥的。」

  阿兄最喜歡肥嫩嫩的烤鴨。

  回來之後還沒找到時間去看阿兄和蕭將軍他們,趁著自己還有力氣,總要去看上一眼。

  長福他們葬在了部曲大營北邊的緩坡上,這裡長眠著為了幽州建設不幸殞身的部曲和賢才們。緩坡上青松挺立莊重肅穆,站在高處能俯瞰不遠處的部曲大營。

  崔昊背著溫珣向著新立的幾座墳冢方向前行,還沒靠近時,崔將軍眼尖地看見長福的墓旁多了一團黃。當崔將軍看清那團黃是什麼時,身體猛地一僵。

  崔昊的異樣引來了溫珣的注意,溫珣順勢看去,就見大黃蜷縮在簇新的墓碑旁,泛白的皮毛被冷風吹得微微搖晃。

  往常見到溫珣時,大黃都會快樂地蹦躂來,求摸摸求抱抱。哪怕近些年大黃逐漸老去,腿腳不太好了,只要溫珣在附近,大黃都會帶著小黃來看看他。

  跟著長福跋涉了幾千里,從吳郡到幽州紮根的狗狗,不知何時已經走完了它的一生。哪怕到死,它都要守在心愛的主人身邊。

  溫珣身體一抖,呼吸猛地粗重了起來。半晌後,他自言自語道:「大黃也走了啊……也好,一起走有個伴兒。」

  崔昊放下溫珣時根本不敢轉頭看溫珣的表情,他怕他多看一眼,就要沒出息的哭出聲來。

  溫珣面對著長福的墓碑,嗓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崔將軍,我想和阿兄待一會兒,你去旁邊等我一會兒行不行?」

  走過十幾座墓碑後,崔昊含淚轉身看了一眼溫珣的方向。溫珣彎著腰,額頭抵著長福的墓碑雙肩抖動著。明明沒有聽見一聲嗚咽聲,崔昊卻覺得眼前的場景悲痛得讓他窒息。

  大黃的身體又冷又硬,老狗的身軀摸起來早已沒了幼犬的柔軟,溫珣坐在墓碑前,背靠著冰冷的石碑,右手輕輕撫摸著大黃僵硬的腦袋和脖頸。他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好似被整個世界遺忘了。

  秦闕趕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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