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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她醒了,他下意識便一笑。

  “沈娘子安好,今兒童子試,我便猜著,沈娘子應當會來。”他眼眸烏黑,望著人時總顯得格外專注,像一汪深泉,靜靜的,“果然遇著了。”

  方才一出來,謝祁便下意識舉目在尋了。

  沈渺便也笑:“我來送濟哥兒考學,便乾脆在這兒等他……”她看向他身後露出詫異神色的其他學子們,好似謝祁果真熟稔地與她搭話,叫他們都意想不到似的,“九哥兒預備出門玩呢?硯書沒跟著呢?哦對了,我想起來了,硯書在家。”

  “嗯,去堯山廟登高,瞧一眼日落金山的美景。”謝祁耐心極了,“硯書不識字,從不與我來書院讀書,在家裡胡鬧呢。”又扭頭指了指身後十三四歲的書童,“這是秋毫,沈娘子應當也見過的。”

  是在謝家見過一面,沈渺也想起來了。

  那看起來清秀又穩重的書童替謝祁背著書箱,極有禮地揖了一禮。

  她便也還了禮。

  “好興致。山路難走,九哥兒要不要備點兒吃食,我今兒剛做的。”沈渺寒暄不忘掙錢,舉起手裡的藤筐,笑吟吟地玩笑道,“這炊餅叫紫袍金帶,吃了這餅日後一準能當大官人。”

  “好市儈的娘子。”謝祁身後有個同伴嗤笑出聲。

  尚岸用手肘撞了那人一下,小聲道:“好了,你總多嘴做甚麼?”

  謝祁沒理,反倒聽沈渺的話低頭看去,看到那炊餅烤得金黃中帶著淡紫,胖乎乎的,中間還嵌著一圈花生碎,這才會心一笑:“沈娘子名兒取得真貼切呢。這餅的顏色可是用桑子染的?染得真好。”

  說著抬頭看了看天色,又道:“再過會子,童子試應當快散場了。”

  回頭便指了指炊餅:“沈娘子便都賣與我吧,你要回內城,路遠,一會兒也好早些打道回府。”

  沈渺愣了愣,反倒不好意思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祁道:“我知曉。”

  頓了頓,又解釋,“我們人多,本要買這許多。”

  沈渺便將手裡的筐子都送給了謝祁,也沒收他十二文,折價賣十文一個。

  “你不必憂心,童子試不難,濟哥兒這段時日若好生讀了,一定能考得順當。”謝祁拎過藤筐,寒暄了幾句便也要走了。

  沈渺心下溫軟,道:“借九哥兒吉言。”

  兩人相互施了一禮算是道別,誰知謝祁起身時卻忽又看向她。

  沈渺不知其意,以為他還有什麼話說。卻見他清澈的眼眸里湧上細微的猶豫,下一刻,他竟伸出手將沈渺肩頭細碎的落花輕輕地拂了去。

  隨著花落,他道:“沈娘子,再會。”

  沈渺怔了下,也忙道:“再會。”

  之後,她一直望著謝祁與其他同伴走遠,他們的背影漸漸走到了驛道的盡頭,幾乎瞧不見了,沈渺才輕輕撫了一下自己莫名滾燙起來的胸口。

  她沒來得及咂摸一下方才突然撲騰了兩下的心跳,書院內又響起鐘聲了。

  這回隨著那鐘聲悠揚,恢宏的大門裡已經湧出了人流,她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吸引了過去,把湘姐兒從大背簍里抱起來,一把馱在了肩上:“湘姐兒,看看濟哥兒可出來了麼?”

  湘姐兒迷迷糊糊,她方才在夢裡正威風凜凜地給雷霆、小狗和三隻小雞都抓來開大會馴話呢,就突然被叫醒了,只好睡眼惺忪抱住阿姊的腦袋,使勁瞪大眼。她看得眼都酸了,才看到在擁擠的人流中被擠得好似一葉顛簸小舟般的濟哥兒。

  她立刻便大力地揮起手來,企圖讓自個變成一面醒目的招子。

  “阿兄!阿兄!我們在這兒呢!”

  沈濟在人堆里聽見呼喚,轉頭一看,妹妹坐在阿姊的肩上,臉上還帶著一圈睡紅印,那印子還是整齊的藤條紋。

  他一顆心,瞬時便安定了,立刻拔腿朝她們跑去。

  而走遠了的謝祁也被同伴們團團圍住,孟三賤兮兮地摟著他肩膀逼問道:“不對勁,實是不對勁,九哥兒,你怎麼與那餅娘子情分如此相厚?究竟怎麼一回事,還不速速招來!”

  另一人也重重點頭,嘴裡嚷嚷道:“謝九啊謝九,那書院馮博士的女兒馮七娘才學斐然,詩文在閨閣流傳不衰,她日日來學舍外頭等你,還讓你替她瞧瞧她新做的詩文,你都從不與她多言,總推說已定了親,如今怎的倒對這賣餅的娘子如此不同?”

  “是啊……博智說得有理。等等!等等!我瞧著那賣餅的娘子分明梳著婦人髮髻,但又獨自帶著孩子出來討生活,莫不是個寡婦?好哇謝九!難不成你也有那等扒寡婦家牆頭的癖好?原來……原來你也喜歡寡婦!”孟三摸著下巴推理了一番,更加震驚地大叫起來。

  尚岸原本沒參與同窗們對謝祁的揶揄,正擰開隨身攜帶的牛皮水囊仰頭喝水,結果也被這一句逗得一口熱茶噴出來,想笑又嗆得慌,彎著腰咳個不停。

  “什麼叫‘也’喜歡?你這話倒不像在說我,像在說你自個。”謝祁倒是神色十分平穩,順手從筐里拿出個紫袍金帶炊餅,直往那滔滔不絕討人嫌的嘴裡一塞,“湘姐兒不是沈娘子的孩子,是她妹妹……罷了,我與你說這些作甚?你且吃了這餅,便知曉我為何與她相熟了。”

  孟三猝不及防被結結實實塞了一嘴,一時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嗚嗚嗚地再也說不出討嫌的話來,眾人見他吃癟,也紛紛大笑起來。

  “哎?好似真挺美味的,手藝確實不錯。”好不容易嚼了幾下吞下去,孟三驚喜地看向了謝祁,“你難道真因為她做的餅好吃便與她折節相交了麼?”

  “何為折節?這話便不對。”謝祁不贊同地蹙眉:“天地之間,人皆同類,豈以身份之殊而相輕耶?我以為,貴者不必驕,賤者也不必卑。所謂貴賤,不過是祖上積下的家私多寡不同,與其人又有何關係?不論是讀書人也好、賣餅娘子也好,士農工商,也不過是從業有別罷了。難道販夫走卒或引車賣漿者流,便不能懷壯志、具才情了麼?你們都推崇馮七娘的詩文,我卻覺得聽來靡靡霏霏,儘是閨閣中的無病呻吟罷了。馮七娘生在貴胄之家,父母疼愛、衣食無憂,因此才會不識愁而強說愁,其實這也無錯,反倒是天大的幸運。有這樣的幸運又如何呢?在我眼裡,沈娘子雖不通詩文,卻更通透可愛。”

  尚岸和孟三幾人都聽得沉思了起來。

  謝祁仰頭,殘陽半掩,餘暉正奮力透雲而出,他步履漸緩,駐足靜看了好一會兒。

  同伴們卻又開始逼問孟三喜歡的是哪家寡婦,還說起了旁的什麼,並沒留意到他,嬉嬉鬧鬧向前走,笑聲盪在耳。

  唯有謝祁一直遠望那西垂日暮,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慢慢透出溫軟的笑意。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相信總有一日,我一定能夠憑藉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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